他手上有一块帕子,浸了干净的温水,小心细致地将面上和手上的血迹和污浊擦掉,露出早已经僵硬的青白的皮肤。
而後他攥紧了布帕起身,接过来守备递给他的另一把铁锹走近,挖起了土。
“人多点还快一些。”
薛虎只听见虞将军说了这麽一句话。
当天色再次大白的时候,这片山林上多了很多的土包。
薛虎将连夜去砍来的木头用杀敌的刀削掉粗糙干枯的皮,然後刻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在插到面前的土包时,他扭头看去,不远处虞柏舟正为最後被送来的人……阖上眼睛。
整夜里陆陆续续来了多少将士,又红着眼眶离开多少人,薛虎记不清楚。
但他看见了,虞将军丶守备整夜没有离开。
李副将原本意欲留下,可是又需带兵警惕敌军夜袭。
尽管这一夜,异常平静。
他们和他一样,看着手下的将士安静地把死去的兄弟从战场上背回来,背到这里来。
然後端来热水,给他们擦干净脸和手,放进挖好的土坑里去。
黎明拂晓的时候,原本血淋淋的战场上燃起一把烈火,将厮杀兵戈的痕迹燃烧殆尽,留下一地漆黑与雪化後的泥水。
良久,山岭上已经几乎不见人。
虞柏舟走到仍是执意坐在原处的薛虎跟前,动了动因为整夜冰寒而几乎僵住的唇,“回去修整,准备随时应敌。”
可是薛虎好像怔住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天上又下起了雪,不大,但是有点冷。
薛虎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不争气地捶上自己的腿,“要是我没有跟他分开,他就不会死了。”
要是没有战争,他们也不会死。
要是没有腐朽的朝廷和不平的世道,也不必有这样多的将士。
“将军,我打的仗也不少了,可我还是没有见过死这麽多人……”
虞柏舟闭了闭眼狠心问:“可是他死了,你要在这里不吃不喝待一辈子吗?”
“不要让你的兄弟瞧不起你,也不要让他白死。”
薛虎也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踉跄地站起身来,在几乎摔倒之际被虞柏舟扶住,他站稳後侧身问他:“将军经历过这样麽?”
虞柏舟眼眸微动,原本冻得发紫的手指也蜷起,“我送了很多人离开,像你送他离开一样。”
他们也是孤零零地躺在不知名的野地里,有的时候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从十二岁起,直至现在。
数不清,不知道多少人。
虞柏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也许已经被寒夜冻得麻木,可是僵硬中又还是疼的。
这里长眠都是他手下的将士,也都是哪一个人家的孩子丶丈夫和父亲。
他还记得篝火夜他们笑着唱山歌的场景,也记得这些人在演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
“回去吧,喝点热水睡一觉。”
当这片山林几乎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薛虎最後回头望了一眼。
风雪有些迷糊了他的视线,那个隐约的黑影矗立在大片白色的坟包前一动不动。像一块僵硬的石头,又像是一块冰雕。
薛虎在三个月前参军,一直都不明白为什麽那些老兵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将军那麽忠诚。
回过头来,他擡头望了望天,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好像慢慢扎根生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