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笑了
钟声的馀波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涟漪,在天地间一圈圈荡开,所过之处,万物皆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柔情。
坚硬的矿脉深处,灵石竟泛起温润如玉的光泽,原本狂暴的地火也变得驯顺,火舌舔舐着岩壁,像是情人的低语。
山林间,一向凶猛的灵兽收敛了爪牙,成双成对地依偎在一起,交颈低鸣,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以斩断七情六欲为修行根基的宗门。
一名正在峭壁上练剑的无情道剑修,剑势本应凌厉决绝,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剑锋划过空气,带起的竟是一段婉转的调子,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口中已无意识地哼起了一首凡俗间的绵绵情歌。
这片天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注入了名为“情”的灵魂。
双源养胎阵的核心,苏晚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凤眸里,此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苏晚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原本支撑着整个修真界运转的“灵”丶“法”丶“劫”三大铁律,在这一刻竟被一股更为蛮横丶也更为温柔的力量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那股力量,源自人心,源自生灵本能,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情”之律。
“天道乱了律,这是我们的窗口。”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话音未落,苏晚已闭上双眸,神念如潮水般涌向自己的腹部。
没有丝毫犹豫,她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催动了那早已与胎儿建立的“胎息共契”。
混沌灵根,这道万古唯一的奇迹,在她的引导下,不再是单纯地供给养分,而是像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主动地丶彻底地与腹中那颗小小的心脏脉络交融丶缠绕丶合为一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共鸣在苏晚与胎儿之间炸开。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母与子,更像是一株同根而生的双生莲。
胎儿的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混沌灵根的运转;而混沌灵根的每一次呼吸,也都将最本源的混沌之力,直接灌注入胎儿的血脉深处。
“母子同根”之势,成!
然而,就在这股新生之力达到顶峰的瞬间,一旁的叶怀瑾却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噗——”
一口金色的佛血猛地喷出,洒在身前的青石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他道基的最深处炸开。
那是他的“情基”,是他以佛法强行斩断丶却又因苏晚而重新生根的情感基石,在天地间这股蛮横的情律冲击下,瞬间崩裂了。
万针穿心,神魂撕裂,亦不过如此。
叶怀瑾的识海剧烈摇晃,那片由无尽佛国愿力构筑的金色海洋掀起滔天巨浪,悬于中央的佛愿之灯,光芒急剧黯淡,灯芯上的那一点心火,已然到了几近熄灭的边缘。
一旦此灯熄灭,他将彻底沦为无思无想的佛陀金身,再非叶怀瑾。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一道奇异的悸动,突兀地从外界传来。
是胎儿的心脉!
那刚刚与混沌灵根彻底交融的心脉,猛地一震。
紧接着,一道至纯至净丶带着初生混沌气息的灵流,竟无视一切壁垒,逆向涌入了他那即将崩塌的识海。
这股灵流是如此的温柔,又是如此的强大。
它没有去修补破碎的佛国,也没有去重燃佛愿,只是化作一只小小的丶柔软的手,轻轻地托住了那盏摇曳欲坠的佛愿之灯,护住了那最後一缕即将熄灭的心火。
恍惚间,叶怀瑾的识海中,一个模糊的婴孩虚影,迈着蹒跚的步伐,一点点向他走来。
那婴影浑身笼罩在混沌气中,看不清面容,却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轻轻地丶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他的眉心。
一道稚嫩的丶不含任何杂质的意识波动,如初春的细雨,悄然渗入他干涸的神魂。
“父,别灭。”
叶怀瑾僵住了。
他那双自修行以来便再无波澜丶仿佛承载着三千世界生灭的金色眼眸,在这一刻,剧烈地翻涌起来。
金色丶慈悲丶淡漠丶挣扎……无数情绪交织,最终,一切都融化在一滴滚烫的液体中。
那滴泪,顺着他俊美却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
这是他成为佛子之後,落下的第一滴泪。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佛宗圣地,须弥山。
明法被数十名身着金刚法袍的律司僧人围困于山门之下,沉重的“镇法枷”锁住了他的琵琶骨,封禁了他全身的佛元。
他却毫无阶下囚的自觉,依旧挺直着脊梁,神情冷漠,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面对律司首座“你可知罪”的喝问,他一言不发。
他只是缓缓擡起右手,并指如刀,猛地咬破指尖。
鲜血涌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通往佛宗圣殿的万级石阶第一阶上,奋力写下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