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和老太太在莲轩谈到很晚,她讲了很多有关兰嘉母亲的往事。
其实他对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一直很模糊,亦或是没机会知道。五岁之前,他一直同父母住在加拿大,後来被接回孟家三年,父亲又意外离世,没过两年,母亲病逝,之後辗转到了易家,才一直待到现在。
孟家三个子女,都被派往各国开拓版图,除了新年回孟宅团圆,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他那时候年纪小,但隐约能感觉到三个人关系很差,父亲与孟士渊针锋相对时,三姑孟夏从来只是冷冷看戏。
孟士渊性格怪异,对老爷子动辄顶撞,更是从不顾念手足之情,偏偏他在孟宅话语权重,一场家宴,纵使闹得乌烟瘴气,也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母亲从不让他接近他,孟士渊在的时候,她也总是避讳着,像是怕他。他对这位大伯从没什麽好感,孟士渊也一直不喜欢他。
在他印象中,老爷子脾气也恶劣,所以他始终不懂,为何他偏偏对孟士渊无下限包容?後来他听到三姑骂他有疯病,家中佣人的私语也渐渐传出来,议论孟士渊心理疾病严重,亦或是精神类病症。
听完易老太太讲述,孟岑筠更加确定他是个疯子。
当年孟家与易家交好,孟士渊与易含真也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産生感情,再正常不过。可就是从那时起,孟士渊渐渐显露出端倪,开始发作了。
恋爱期间,他对易含真偏执过度,稍有外人接近,他便想尽办法威胁恐吓对方,誓要彻底封闭她与外界交往。为这事吵过不少次,易含真疲惫不堪,提出分手,孟士渊拒不同意,仍然死缠烂打,如影随行。後来易含真躲回老宅,据老太太回忆,那段时间孟士渊日日蹲守,乞求原谅,暴雨骤降的天气,淋了一夜雨,高烧到昏迷。易含真终究是心软,却不知他只是表面悔改,暗地里更加变本加厉。这些年来,分分合合数次,终于让她心灰意冷,彻底结束了这段病态关系。
後来遇见兰嘉父亲,谈婚论嫁,被孟士渊知晓,几次三番上门求和。易含真却以断交警告,一口回绝。本以为他会偃旗息鼓,没成想婚礼之前,孟士渊独自驾驶到悬崖边,要以死亡威胁,阻止二人结合。
讲到这里,易老太太止住话头,说困了,让他明日来花园一趟。
听了这麽多,孟岑筠心里也有了大致判断,那样占有欲强的一个疯子,好像做出什麽事来都不稀奇。
倘若後来的车祸真是他安排,易老太太恨上孟家也情有可原。可孟岑筠想,他早已不是孟家人,他不知要怎样才能向她证明,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与孟家绝无牵连。
就算血缘的牵绊也是一种罪,他宁愿献祭所有来赎清罪孽,也不想要毁掉这个辛苦建立起来的家庭。
兰嘉,他的兰嘉……
孟岑筠痛苦地闭上眼。
也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他听见手机铃响。
兰嘉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电话给他。脾气上来了,也不管打扰不打扰,深夜不深夜,就是想对他犯倔。
一连打两次,都无人接听,兰嘉不信他这个人就此蒸发了,凛着脸继续打,谁知过了十几秒,那头竟然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低沉嗓音。
兰嘉猛地坐起身来。
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谁知道他真的在,一时间倒有些猝不及防。
她喉头一哽,但还是生气,随即咬牙切齿地控诉:“孟岑筠!”
“你为什麽不接电话?为什麽不回信息?”
“兰嘉。”那头声音低低的。
“你……你这样做,知不知道我真的会以为你出了什麽事?”
“兰嘉……”他依旧念她名字,低低的,有种眷恋感,又像是告别。
她心里莫名的一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哥,你怎麽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他从来不这样的。一定又有事瞒着她。
兰嘉又气,又有点委屈,“你现在在哪儿?”她实在不信他是真的出差去了。
“在住的地方。”他话语里很含糊。
“具体一点!”
孟岑筠向前走,立在窗前,将连环纹的花窗推开了一扇。
“我住的院子里,铺的是陆慕御窑金砖,种了许多竹子与芭蕉,院心还有一棵百年红山茶。”
什麽意思?她又不是要知道这些。
“兰嘉,我就在这里。”他着重地重复一遍。
新绿的芭蕉长在窗边,黑暗中,像鬼影一样摇曳着。窗框是楠木,深重的颜色,如同旧时的棺材木,从外往里望去,那四条极阔的黑边又像相框,黑白照,硬生生要把人框死在里面。
他就在这里,被困在这里。
孟岑筠没办法明言,可惜,兰嘉一时也未能明白过来。
她急了,急得快哭出来:“哥,你什麽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