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砚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知什麽时候,他的冰冷刺骨的眸子覆上了一抹红,虽然依旧冰寒刺骨,却似乎挟裹了一丝滞涩,仿佛被什麽猝然烫了一下,又强自按捺下去,最终只馀下冰冷的厌倦。
顾惊鸿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指还停留在那根小小的衣带上。
她擡起泪光盈盈的脸庞,看向他:“王爷……”
萧承砚已然移开了视线,慢慢踱步回到长案边上,声音沉静:“若当真无处可去,便留在府中。”
顾惊鸿拉紧的心弦骤然松开,慌忙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地穿回身上。
萧承砚根本没有擡头看她,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顾惊鸿的状态,只是在她穿好衣服的时候淡淡吩咐:“长风,带她下去,安置。”
书房的门无声开啓,长风如山的身影立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过顾惊鸿苍白的面颊和犹带凌乱的衣襟。
“姑娘,请随我来。”
顾惊鸿不紧不慢披上外氅,对着书案後那冷峻的身影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哽咽与卑微:“谢……王爷收留。”
萧承砚再无回应。
顾惊鸿低垂着头,小步跟在长风魁梧的身影之後,踏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凛冽的夜风如无形的冰刃割过烬王府曲折幽深的回廊,也刮在顾惊鸿裸露的颈项与脸颊上。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略显凌乱的外衫,步履虚浮,身形微晃,俨然一副饱受惊吓丶柔弱不堪的模样。
然而,低垂的眼帘之下,泪珠早已被收。
方才书房里萧承砚的每一个眼神丶每一个停顿丶每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波动,都在她心中飞速回旋丶推演丶拆解。
一个极好的消息是,那位锁骨上有着蝴蝶印记的永宁郡主,在萧承砚心中所占的分量,比她预想的更重,重到足以撼动他坚冰般的心防,令其方寸微乱。
而一个更棘手的事实也随之浮出——顾惊鸿此生从未倚仗过任何男子对女子的情意来达成目的,于此道,她生涩得近乎笨拙。
而此刻,能在这情爱迷局中指点迷津的云霓,却偏偏远在酌月楼。
该如何呢?
她一路沉默地跟在长风身後,思绪暗流翻涌,未及深想,眼前豁然开朗,长风已在一处雅致院落前停下脚步。
月光清泠,映照着门楣上“春申苑”三个大字。
此苑位置极佳,与萧承砚所居的“宸安居”不过隔着几重花木扶疏的小院。王府中人皆知,王爷不喜女子随时身侧,宸安居内也并未准备女侍的厢房。
而这春申苑乃是当初为未来王妃备下的居所,然则王爷许久未婚,春申苑便也无半点人气,愈发显得空旷寂寥。
後来,王府管事得了王爷默许,便让侍奉萧承砚长达五载的贴身侍女芝芯,住进了春申苑的厢房。
顾惊鸿一踏入院门,便见一位身着碧水罗裙的女子盈盈立于厢房门口,对着长风敛衽一礼,声音温婉:“长风大人。”
长风略一颔首,“这位是顾惊鸿,便与你做个伴吧。”
那碧衣女子名唤芝芯,对长风福礼之後,立时绽开亲切柔和的笑意,亲昵地挽起顾惊鸿微凉的手,引着她向内走去。
是夜,万籁俱寂。
待到芝芯呼吸变得悠长平稳,顾惊鸿于黑暗中悄然坐起。
她眸光清冽,于枕下摸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素笺并一支特制的炭笔,借着窗棂透入的微薄月光,将目前的情况以极简的语言匆匆书就。
字成,她将素笺细细卷起,又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块乌沉沉的玄铁磁石。
她将磁石置于掌心,指尖在磁石某处轻轻一叩。
不过片刻,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丶几不可闻的振翅声。一只通体乌黑丶仅巴掌大小丶形如夜枭的精巧机关鸟,悄然落在窗沿。
顾惊鸿擡手,在机关鸟光滑的腹部某处轻轻一按,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咬合声响起——“咔哒”,鸟腹应声弹开一个小小的暗格。
她迅速将卷好的字条塞入其中。机关鸟的黑曜石眼睛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无声地振翅而起,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暗影,朝着酌月楼的方向,疾飞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