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砚却不理他的质问,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顾惊鸿身上。
他径直走向她,步伐沉稳。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他的眼神在触及她的瞬间,便自然而然地软了下来,那里面的温柔与专注,隔绝了周遭一切。
他没有立刻回应谢琰,而是先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指尖在她耳廓轻轻蹭过,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
“冷不冷?”他低声问,声音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顾惊鸿擡眼看他,摇了摇头,眼底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直到这时,萧承砚才仿佛想起了谢琰的存在。
他手臂一环,将顾惊鸿轻轻揽入怀中,动作熟稔。
在他下颌几乎要抵上她的发顶时,他才擡眸看向谢琰,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丶温和的俾睨。
“没有不服气,”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而愉悦的弧度,简直比这夜色还要迷人,“只是如今,谢阁主觉得……她的依靠,是不是该换人了?或者说,专职专用,更妥当些?”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然的顾惊鸿,再擡眼时,眉梢眼角都染着得意与满足。
谢琰和玄汝两人靠在一起,明然看出萧承砚语气里没有丝毫火药味,反而带着一种沉浸在幸福中的人特有的丶近乎炫耀的调侃。
倒是顾惊鸿被他这话逗得耳根微热,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又胡说。”
萧承砚立刻配合地“嘶”了一声,做出吃痛的模样,揽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低头在她耳边用气音笑道:“夫人饶命,为夫知错了。”
谢琰丶玄汝:“……”
“行了行了,”谢琰摆摆手,将令牌收起,也学着萧承砚的样子将玄汝揽在怀中,“看来是我多事了。”
玄汝倒是一点都不介意,顺势窝尽了谢琰怀中。
顾惊鸿无奈地看看身边这个愈发“油腔滑调”的王爷,又看看对面那个似乎沉稳了些的师兄。
这两人……莫不是换了个灵魂?
但无论如何,她清晰地感受到,拥抱着她的这个怀抱,温暖丶坚实,是她心甘情愿停靠的港湾。
“恢复得如何了?”她伸手摸着萧承砚中蛊毒的手臂。
他笑笑,“我早说了,无妨。”
对面的玄汝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解释:“阿鸿,若是早知你是南风公主,他这蛊毒的苦也不用吃这麽久,南风蛊毒性强而持久,偏偏对他胃口,蛊虫是无论如何都引不出。好在有你这南风皇室的血脉……不过,也是他该。”
这……
萧承砚无奈地笑笑,今日是碰到一对难缠的了。
……
大雍·江南某州府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街道上。
今日是“惊鸿坞”在此地开张的日子。没有震耳的鞭炮,只在门楣上悬了一块朴素的乌木匾额,上书三个筋骨嶙峋的大字。
然而,店门前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好奇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待看清店内的陈设,都不由得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惊鸿坞以造军用机关器械而闻名,但此店内,却是造型精巧丶木质温润的各式器物。
占据显眼位置的,不再是夺人性命的弩机刀剑,而是线条流畅丶结构巧妙的纺织机,犁头闪着乌光丶弧度恰到好处的曲辕犁,以及按比例缩小的改良水车模型,旁边还堆着些叫不出名字丶却一看便知极有用处的农具与家什。
阳光透过窗棂,在这些器物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诸位请看,”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立于当中,素面朝天,发髻简单挽起,唯有眉尾那点朱砂痣,平添一抹惊心动魄的色彩。
她手中托着一架轻巧的纺机,指尖在几个关键榫卯处轻轻一点,机括应声而动,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响。
“此机核心在此处,联动三组纱锭,脚踏之力可省三分之二,出纱速度却能快上一倍有馀。”
她的声音不高,讲解却又平实透彻,连一般妇孺也能听懂。
她时而俯身,为一位老农演示如何调节犁头的角度;时而擡手,在水车模型上指出力传导的关键。
周围的人群,眼神从最初的好奇,渐渐变为专注,最终化为信服与热切。
“顾先生,”一个胆大的工匠忍不住高声问道,“这水车的叶片如此弧度,果真能多引三成水?”
她闻声擡眼,看向那提问者,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若不信,後院便有实物,一试便知。”
“顾先生”……
这个称呼在人群中悄然传开。无人再唤她“阁主”,也无人知晓她曾执掌何等黑暗的权力。
在这里,她只是“顾先生”,一个有着一双巧手和一颗玲珑心,能造出让他们生活变得更好的神奇物件的先生。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被衆人围在中央的那抹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