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鸿停下脚步,却未转身。
“记住你的话。除夕当夜,本王要见到你回府侍药。若误了时辰,或是在外面惹出任何一点……不该有的风波,顾惊鸿,本王会让你明白,‘泾渭分明’四个字,不是你单方面说了就算的。王府,有王府的规矩。”
这既是警告,也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後一点掌控感。
顾惊鸿转身看了看萧承砚,见他虽然双眼眸色依旧凌厉迫人,但眸色猩红丶脸色苍白丶面容瘦削……她再次颔首,“是。”
旋即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书房内,死寂重新降临。
萧承砚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一动不动,烛火跳跃,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深邃的眼眸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她冷漠告知离开的刺痛,有对自己刚才失控质问的懊恼,有对她目的疑虑和警惕,有被她那“泾渭分明”束缚住的无力感。
或许……还有一丝被她那句“除夕当夜必归”所牵动的丶极其微弱的不明期待?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眼底一片沉沉的墨色。他缓缓闭上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xue,喉结滚动了一下。
再度投入那无边无际的工作当中。
……
腊月廿二
【福瑞祥绸缎庄附近】
寒风裹着细雪,刮得人脸生疼。
顾惊鸿裹着半旧的棉布头巾,臂弯挎着空了大半的菜篮,混在采买年货的人流里,目光却似蛛网般,无声粘附在斜对面的“悦来客栈”。
此刻,二楼那扇丙字房的窗户,紧闭得像一口钉死的棺材,窗棂木料在积雪反光下,透着异乎寻常的厚重。
一只灰雀扑棱棱落在窗台,细小的爪子上,几点赭色泥点刺眼——那是十里坡特有的土色。
她心头微凛,记下夥计换班的松散时辰,掌柜那微胖身影在前堂打转的轨迹。
鹞鹰此人为人谨慎,狡猾如狐,若是真的要在福瑞祥绸缎庄後巷接头,他定会提前布局踩点。
他自恃机关算尽,藏身闹市客栈,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殊不知,他靴底沾的那点十里坡赭泥,还有这扇厚得反常的窗户,早已将他精心布置的“灯下黑”撕开了一道口子。
【烬王府书房】
顾惊鸿走了的第一天,萧承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习惯。
芝芯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堆满军报的桌案角落。
“王爷,药……快凉了。”声音轻若蚊蚋。
萧承砚看了一眼那散发着阵阵直击脑门苦味的药,微微蹙眉:“拿走。”
芝芯愣了愣,然後乖乖地将药碗端走。
门口的长风看着芝芯端出来的药碗,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芝芯无奈地看了长风一眼,退身离去。
……
腊月廿五
【悦来客栈後院】
鹅毛大雪扯絮般落下,天地混沌。
顾惊鸿佝偻着背,破毡帽压得低低,脸上蹭满煤灰,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炭车碾过厚雪。
“送炭的!掌柜让卸柴房边!”粗嘎的嗓音淹没在风雪里。
借着卸炭的动作,她眼风如刀,已将後院格局丶通二楼的露天木梯丶丙字房外走廊的视野死角刻入脑中。
风雪迷眼,她却看得真切。
辰时初,一个裹得严实的黑影冒雪匆匆外出,方向正是十里坡。
一个时辰後踏雪而回,靴底边缘,那几点赭色泥点如同他甩不掉的烙印。
更关键的是,门开合的瞬间,门缝内侧金属冷光一闪而逝,顾惊鸿瞳孔微缩——是精钢机括特有的寒芒,错不了。这扇门本身,恐怕就是第一道要命的锁。
正待细看,後院柴房方向传来掌柜的呵斥声,一个夥计正笨手笨脚地打翻了一摞空筐。
顾惊鸿立刻埋下头,将炭块堆得更响,粗嘎地抱怨着“雪大路滑”,眼角馀光却牢牢锁住丙字房门,只见那黑影警惕地探出头朝喧闹处扫了一眼,才重重合上门,落锁的“咔哒”声在风雪中几不可闻。
顾惊鸿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风雪和年节是她的天时,而鹞鹰这份过度的谨慎,恰恰暴露了他的心虚和死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