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雪一直觉得,那日险些就能出宫了。
可他全不曾想到守株待兔。眼睁睁看着青娘被一刀柄砸晕,瘦骨如柴的陛下被拎着金贵的发拖走。渥雪嚎叫着求新帝放下人,哪知那青年笑得和煦,转眼就没了影。
他以为他欲要秋後算账,随之而来的香风却让他再度惊恐地瞪大双目。
人影过後竟是一身缟素的燕悉芳,她看着他,看那被人任意折辱的弟弟,脸上竟有快意。
纵使如此,他还是跪下。
“您饶过陛下,您饶过陛下——”
他劈头盖脸疯傻了似的苦苦哀求。混不在乎周遭将士纷纷耻笑,换来的却是燕悉芳抚弄着新染的红指甲不急不缓:
“如此忠心,不如你们二人代陛下受过。”
渥雪磕头的动作骤顿,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右腿骨贯彻全身。他疼得几欲打滚,偏却还抵不过衆人的哄堂大笑。
渥雪躺在草地上,眼神失了焦距。
…若杨柳青也一样受罚,或许他也不会这样不忿。
可大刀将将要落下时新帝却横插一脚。他听见新帝温声相劝:“皇姐,这位姑娘曾经助我良多,您不如看在弟弟的面子上…饶她一回。”
渥雪眼神颤动。
不会,不会同意吧?
公主不喜欢杨柳青,一个婢女啊,只是一个婢女——
他素来盼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他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
别,别!
然,就像是在故意说给他听。燕悉芳仅仅沉吟几息,应允了。
青天忽而塌跨在他眼中。
为何?
为何???
他死心塌地为陛下搏命,杨柳青这入宫不过一年的贱民却能占尽天机,什麽都无需付出。仿佛她生来不该吃苦,仿佛所有人都自愿给她开後门!
渥雪的泪淌在血中。转眼功夫,陛下与他被装上牛车游街入宫,落井下石的百姓一路砸他们石子马粪。他无助地瘫倒在车上,哭着用自己的身子护毫无知觉的陛下。
他不想护的。可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许,他是天生的奴才。
“暴君,废帝,竖子…”
无数张放大的脸庞不断涌来,挤着嚷着恨不能撕他们的肉来嚼。
而那个因旧情被赦免的小婢却安好如初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派自然地问他如何。
岂能不怨?
渥雪泪流满面,抓衣袖的指节铁鈎般用力。连日的折辱与委屈迫得他身心俱乏,多次濒临崩溃。
青青心头发胀。
她想过渥雪和燕玓白会是什麽下场,可她总抱着侥幸心理,期盼着燕悉芳和奉安会为了某些利益而暂时不对他们三人不动手。
但她却变成了一个“例外”。
游街,断腿。君与奴,身与心。
被扔在牛车上供人肆意打砸的燕玓白,是什麽模样,什麽心情?
她反抓住他手指,艰难地张口:“我想办法。”
“你又有什麽办法?”渥雪说着,抓她抓的更紧。
“这地方夜里不见一点灯火,有鸟,有老鼠。到处失修,又脏又霉,你能干什麽?”
这样的居住环境,她深深皱眉,“陛下呢?”
燕玓白娇生惯养,冬日里不分昼夜地燃碳,夏日屋里成日堆着冰山。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住进杂物堆里怎麽受得了?
尤其他身体还极差。春天还好,往後呢?
渥雪还哭着,闻言苦笑:“陛下单独锁在屋里,我进不去,他也不让进。来的第一日夜里我本特意睡在他身边,哪知醒来被他弄出了屋外,淋了一日雨。他那身板也不知怎麽有力气的。往後就一直不容许我进去,叫他也不应了。今日的饭一口未动。我知道饭馊他吃不下,可那也得吃不是?怎麽办,你说叫我怎麽办?青娘,你能怎麽办?”
青青看着门一言不语。
渥雪哭够了,心知这事也是不可能的。郁郁道:“你与新帝有旧,伺候他去算了。他放你出来想必是要你做个抉择,你回去复命吧。”
她忙抓住他骤然松开的手指,“你说的什麽话?是我先自发救陛下出去!我既说了就不会让你单独承担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