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中的那枚铜镜碎片,正隔着层层布料,散出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的掌心烙穿。
这温度,比十年前沈家那场滔天大火更甚,因为他知道,明日观星台上的火,烧的将是人心。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观星台外便已是人头攒动。
宫中从未有过如此盛况。
平日里等级森严、步步为营的宫人们,此刻不分高低,皆引颈翘望。
他们窃窃私语,眼中交织着恐惧、好奇与一丝病态的期待。
“听说了吗?香主大人要施展沈家失传的通灵术!”
“是要召回她母亲的魂魄,当着全宫的面,问罪当年冤案的真凶!”
“神鬼之事……陛下也允了?这可是大忌啊!”
流言如风,吹遍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消息甚至传到了深居简出、常年礼佛的太后耳中,她虽未亲至,却也破例派了身边最得宠的嬷嬷前来探看,其意不言自明。
辰时正,旭日初升,金光撕裂晨雾,洒在观星台高耸的汉白玉栏杆上。
钟声三响,人群倏然安静。
万众瞩目下,沈流苏一步步登上九十九级台阶。
她今日未着香察司主使的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玄底红纹的古制祭服。
宽大的袍袖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百草图腾,随着她的步伐,那些花草仿佛在流光中活了过来。
长仅用一支朴素的乌木香簪束起,衬得她那张本就清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肃穆与决绝。
她身后,九名香卫抬着九盏巨大的青铜环足香灯,依九宫方位依次列开。
香灯中央,则立着一座与她等高的琉璃瓶,瓶中盛放的,正是她从冷香院废墟下挖出的、属于母亲的骨灰。
那不是真正的祭坛,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沈流苏立于台心,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声如寒玉相击,清晰地传遍全场:“我,沈流苏,今日在此设坛,并非为了向鬼神乞求复仇的快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我只为,还这天下一个真正的‘香道’!”她扬声道,“香,生于草木,用于醒神,敬的是天地自然,而非魑魅魍魉!今日,我便要让尔等亲眼看看,当香道被欲望玷污,会招来何等邪魔!”
话音落,她亲自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支通体漆黑、形如枯骨的“引魂香”,以指尖燃火,猛地插入主香炉中。
“嗡——”
青烟袅袅升空,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在半空中诡异地凝聚、盘旋。
那烟气越来越浓,竟缓缓勾勒出一位古代女子的轮廓——身姿婀娜,眉眼温婉,赫然正是沈流苏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台下一片哗然!
“天哪!显灵了!真的显灵了!”
“是沈夫人……我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就是这个样子!”
皇城西北角楼之上,萧玦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观星台上的异象。
他身侧,王忠的呼吸变得粗重,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陛下……那影子……太像了。奴婢记得,沈夫人左手小指因早年试香受过伤,有轻微弯曲……您看那幻影,连这个角度都分毫不差。”
“若真是招魂,为何不用血祭?”萧玦的声音冰冷而理智,“若不是……她想骗的,又是谁?”
话音未落,空中那温柔的幻影忽然动了。
她朱唇轻启,声音如春风拂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精准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苏儿……我的好女儿……你终于……肯听娘说话了。”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台下,无数曾长期焚烧“安神檀”的宫人,瞬间心神失守,竟齐齐泪流满面。
有人当场跪倒,对着幻影疯狂叩,有人则面带痴迷的微笑,喃喃应和:“娘娘……您回来了……”
他们口中的“娘娘”,正是那个通过香气植入他们记忆深处的虚假形象。
观星台下方的暗道中,阿念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在一只古朴的铜铃上,那正是“破妄铃”。
他额上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
他知道,台上的一切,不过是师姐利用“共鸣香脂”与“影绘粉”,结合光影折射制造出的幻象。
这幻象需要持续注入特定频率的香气才能维持,而一旦有外来意念试图强行入侵、借机附体,整个香阵便会自动触毁灭性的“反噬波”。
来了!
就在此时,半空中那温柔的幻影,眼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丝猩红的厉色!
那温柔似水的声线骤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贪婪:“够了!你不认我,我便夺了你的身躯,替你认!这天下第一香主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轰——!”
整座香阵剧烈震荡,九盏香灯中的火焰,瞬间由明亮的青白色转为不祥的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