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葶起身,随手拿起厢房中的一本书,朗声念起来:“大恩未报,刻刻于怀;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终难自安。朱邪都督,你可知此句之意?”[1]
朱邪屠少时好骑射不喜读书,他不知此句之意,却听另一人解说过其意。
很巧,此人是魏王。
他曾经的旧主。
朱邪屠一步步走向金葶。
朱邪孝义担心父亲安危,抽刀抵在金葶脖颈间,却被朱邪屠厉声喝至。
从始至终,不管是朱邪屠的逼近,还是朱邪孝义的威胁。
金葶动也未动,负手而立,仿若断崖孤松。
孤寂清傲,形单影只。
朱邪屠拂开儿子的刀:“为了魏王?”
金葶的神色中,终于显露一丝猩红的恨意:“我视魏王殿下为明主,视自己为他的忠仆。明主不明不白死于小人之手,忠仆难道不该找出真相,为他伸冤报仇吗?!”
他这一命。
先是生母以命相护,让他得以平安长大。後是魏王倾力相救,让他得以继续活下去。
最後才是生父临终求情,让他得以登科入仕。
他们三人中。
他最怨恨生父,最同情生母,最感激魏王。
一个与他萍水相逢之人,却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足以称得上明主。
可他的明主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凄凉无比。
士为知己者死。
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偿。
话音刚落,朱邪屠一拳砸在墙上,怒吼道:“魏王殿下是你的明主,亦是我与家父的旧主。我与你相识多年,你难道从未看清我的为人?”
金葶含笑地点点头:“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才更觉你们卑鄙无耻。当年,朱邪敬佑为了你的锦绣前程,不惜杀魏王殿下巴结先太子……”
朱邪屠陷入沉默,沉默地听金葶放声大笑,沉默地听金葶说起他整整二十年的谋划。
“我捉住朱邪敬佑後,严刑拷打了他十日。”偶有寒风顺着窗缝吹进来,金葶拢了拢衣袍,继续道,“他死活不认,我便杀了他。今日虽可惜没把朱邪孝义一起杀了,但朱邪家两条人命,想来已足够告慰明主。”
朱邪孝义气恼金葶的阴毒,欲打他一顿出气。
一旁的朱邪屠冷冷开口:“二郎,送他出府。”
“阿耶!”
“我会上疏圣人,由大理寺来定他的罪。”
金葶径直走向门口,一开门,院中大雪掩路,茫茫不见前路在何方。
一如他今日之後的人生,大仇得报,再无生机。
离开前,有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跨出的左脚收回,金葶好笑地看着朱砂:“本官承认杀人,但不承认与鬼族合谋,太一道无权治我的罪。”
朱砂莞尔一笑,呵出一口雾气:“你口口声声说为明主伸冤,那你可知他的冤屈到底是什麽?”
金葶:“自是被小人残害,含冤枉死。”
朱砂未回应金葶,反而看向房中沉默的朱邪屠:“朱邪都督,昔年观复道长临行前,除了让你们守口如瓶,也曾叮嘱你们通权达变,不必死守道义,反误自身性命。金刺史已决意赴死,你该让他死得明白。”
“朱邪都督,我再问一遍,魏王到底因何而死?”
“他病入膏肓,家父不忍他……”
“若你不说,那便由我来说。”朱砂打断朱邪屠既生硬,又好似背书一般的说辞,侧身与金葶对视,“金刺史,你的这位明主死于君疑臣死。”
北风渐盛,吹雪冻身。
此刻,金葶不觉冷,反觉热血上涌,声嘶力竭与朱砂争辩:“虎毒不食子。纵使先帝再无情再狠毒,又怎会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