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你下午睡觉了没?”
陈我愿支着帐篷杆子,偏过头又问。
江别川把人从黑名单里翻出来了,试验一下,偷偷摁了个视频通话。
陈我愿放下手里帐篷片儿,从口袋里掏手机,看见那个红苹果的Alice後,擡头,疑惑皱眉。
江别川跟他最多离了四米远,举起手机,照着自己,也照着晚十点的夜空,大声道:
“陈我愿——你看见星海了吗?”
凉风吹起,溢满了夜色之下的草地,陈我愿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边朝他笑的少年。
看到了。
江别川又出掌心,贴在脸边:“那你找到理想了吗——天上好多星星啊,总有一颗能给你指引——”
陈我愿举起手机,反转摄像头,朝着江别川,找一个好看的角度,截了视频通话的屏,说:
“我找到了。”
当夜十二点的时候,各种设备都搭建好,郊野夜空晴朗无云,夏季银河当空悬落,唯独月中月明亮,会影响观星效果,只好尽量往月亮背面看。
江别川将露营椅往陈我愿旁边搬,他第一次跑到这样空旷的郊外去看星空,虽然满月有些影响,但依旧觉得那道雄跨天际丶五色漏彩的银河十分震撼。
陈我愿可能不止一次这样看过吧,他凝眸静静仰望着黑夜,姿势或态度都显得沉默而内敛。
江别川想起他朋友圈那张照片,偏过脸,安静问:“你对天文很感兴趣吗?”
陈我愿抱起手臂,随性岔开腿,脚踩草地:“感兴趣?初中的时候加了学校天文社,当时是觉得宇宙之外有另一个世界,譬如星群孤独轮转,银河是天地的海。对于那些神秘而美丽的地方,未曾涉足过的海,都感兴趣。”
“你去年这个时候也在看星星,对吧。”江别川看他。
陈我愿:“是。让你带的那架望远镜,是去年我妈送给我的。她很乐意帮助我进行天文摄影。你要是想看,随你怎麽研究都可以。”
江别川由衷:“你妈妈真好。”
陈我愿瞥过去一眼,交叉着手指,坦言:“你羡慕我?”
江别川无语:“是个人都羡慕吧。”
“不过我还好了……因为我不想被加塞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最多学个画画。精力不足活得太累,就长不高了。”
陈我愿和他对视,调笑:“你很想长高?”
江别川往後倚,握着手,低头:“我对我妈发过誓,说我18的时候要长得比我爸爸还高,可是好像不行,我觉得我不长了。都是被你压得了。”
陈我愿:“初中的时候压力大吗?12到15岁是长高最重要的时候了,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每天熬夜写作业,或者营养没跟上。”
“不过你还好了,只是看起来有些弱,感觉有一米八就行了。白馀亮都没杨清高,他不是照样活得怡然自乐。”
陈我愿的安慰江别川听不见,只是想起自己初中的经历,想起他妈带着他来维江的时候,进而一遍一遍地想自己爸爸了。
“你知道吗,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暑假,”江别川看着今夜的星海,眨眨眼,想起了久远又历历在目的事情,“我爸带着我和我妈,去定生所在省份的山脚下森林里玩。但是我走丢了,当时天都黑了,我听见森林里传来野兽的声音,河流哗啦啦又寂寞地响,远处的山就像野兽一样露出尖韧的背脊……”
“那时候我很害怕,就往天上找北极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我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就在那时,我却听见星星喊我的声音。”
“召唤我的声音,穿过重林与溪水,一步步指引我回去。正当月色升起,星光黯淡于天穹时,我一回头,就看见我父亲。”
“我父亲一直是我心里最高大,最伟岸的人。”
“小的时候,他说我就是他手里的一颗星星,因为生日生日,生辰降落之日化为星,失散了,就是缘分回归到星海里。因此他小名会叫我星星,尤其那次我走丢後,是朝着北极星找到的,他就更爱喊我星星了。”
风撩起陈我愿的头发,他看着江别川侧脸,问:
“叫你什麽,江星星?”
江别川垂下眼睛。
不。
不是的。
——是蒋星星。
可是这个名字没人用了,蒋还在他爸爸离开的那年,也一并丢了。
江别川坐着,俯身,埋头闭上眼睛,抱头,颤着声音说:“失散了,还是回到星海里去了……每当星星闪烁起的时候,我觉得迷茫不知道路的时候,我就会很想我爸爸。可是他已经不爱我了。我也没办法替我妈妈原谅他。”
彼时,星野沉寂,草川虫鸣。
陈我愿靠近了,手摸在他後颈:“……别哭了。”
情绪波动,风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江别川擦擦眼睛,直起腰,手心抵着膝盖,不再擡头看夜空,于是夏风就总缠着他额前的碎发,一起被眼泪沾得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