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苏立低低地笑了,而後双手鼓掌,笑中带着酸涩:“谁说你没出息?你可太有出息了。我为我教出这麽一个好儿子感到自豪……”
陈我愿低着头,弓着脊背。窗外的夜色寂寥薄情,家中白光彻夜未熄。
陈苏立年轻时是个极其执拗的人,或许儿子随眉眼随模样,更随了自己骨子里的倔强。
“这样吧。你回到维江……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充分的退学的理由,之後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你了!我陈苏立说到做到!!”
“……好。”
陈我愿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爹仿若无声对峙,但这对峙没有硝烟没有爱没有恨,反而如一池八风不动的深水,平静得波澜不惊。
——国庆假期最後一天,江蓝水在商城里租的店铺忙活。那家店铺原先是卖生活用品的,装修还可以,江蓝水要把它改成一家女装店,并不用花太长时间。
江别川给他妈帮忙装衣架,熨斗,理货,送饭,一来二去地奔走,直到当天傍晚才得了闲。
此时他坐在明日开业的店面中,额头抵着收银台的桌子,躲着光弓着腰在口袋里掏钱,一张一张地数……
放假前江蓝水给他的三百,他就花了三十买了点儿泡面,杨清借的六百六还没还给陈我愿,陈我愿不知道何时又朝他口袋里塞了一百。
他现在一共有一千零三十元。
“喂?哎,是愿愿吗?你接阿姨的电话了!”江蓝水在不远处整理衣服,忽而眼角眉梢都漫上欣喜,捧住电话认真听,“哦,你什麽时候回维江呀,阿姨和杨姨好不容易学会了你喜欢吃的那个菜,就等你回来呢……”
江别川从收银台擡起头,慢吞吞将钱收到自己口袋里,朝外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起身来准备回家。
江蓝水挂了电话,还留存着欢喜,转身就说:“川川,你回家去呀,路上小心。”
“嗯。”
江别川摸索着兜里的钱,搭上公交往新华书店去了。自从上次几根彩铅淋了太阳雨,落到泥土地里去,他感觉就不是很好用了,颜色浅得要命。
过些时候,他从书店里出来,抄了条居民区的路。那街巷矮墙上的凌霄花落下残枝败叶,还有稀稀疏疏的花明如火。彼时夕阳正落在那巷尾,巷尾一处古旧的四方塔周旋在这一片烟火中。
江别川走在古街矮墙间,提着新买的画笔,又小心翼翼忍不住翻看那本画集——江蓝水给他的三百块,这下彻底花干净了。
他可是帮他妈干了几天的活,才打消花钱的负罪感呢。
而剩下的钱都是要还给陈我愿的了。
哎。
江别川仔细地将画集装回手提袋,听见临近的脚步声,手上动作停顿一下,慢慢擡起头。
落日洒在凌霄花上,凌霄花的枝叶攀附着那人的肩,那麽鲜艳傲然的花色,却衬着那麽一个眼神晦暗的少年。
……陈我愿那时问他要不要这本书,江别川说太贵了没买。
“你回来了?”
眼见着陈我愿经过,江别川往前靠了一下,然而陈我愿只是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江别川有些惊讶,偏过头,虚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才让人停下。
“……很快就会走,”陈我愿斜过目光,双手还插在兜里,侧身将江别川的手抖开,由于他个子高些,神情就宛如睥睨,“高兴吗?”
“你什麽意思,”江别川迎上他的目光,在那种目光里,几乎让他觉得陈我愿从恒京回来是变了个人,“我有什麽可高兴的?”
陈我愿想起走前江别川对他说的话,那种不信任的感觉就由衷漫开,他这个人原来是记仇又情感吝啬的,只是惯常被管束着没有发作。
他讽笑一声,很冷:“你别拦我。”
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不稀罕道歉也不想再跟人说话,于是选择擡脚走人。
江别川知道自己那天言重伤人,顿了几秒,之後冲上去,在後面扯住陈我愿的衣角,轻轻将双眉蹙起。
陈我愿拧自己衣角,然而江别川死死抓着不撒丢,陈我愿还走,江别川就被迫拽着跑。
“放开。”
“我要走。”
陈我愿仰脸敌视。
江别川还是不松手,只是将手中衣服褶皱扯平了,不敢与人对视,也没什麽底气,抿唇道:
“……走什麽走,我妈让你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