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电话亭
解骅摔跌着冲下了车,回头时胸口剧烈起伏着。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做了就是做了,他现在不去想会承受的後果,只想见见离凇。
他的心头没由来地涌上一层悲伤,或许是上一次离别带来的恐惧,他不敢去设想那个可怕的未来。
出租车一辆辆从眼前掠过,全都亮着“有客”的红灯。
解骅的手机也没带出来,身上也没有现金,只能咬着牙往前跑。全力奔跑时,路面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汗液顺着额角流入眼睛,又酸又涩。
直至机场大厅的凉气扑面袭来时,解骅才停下来喘着气儿,他浑身都在颤抖,衬衫上洇开大片深痕,碍事的裤脚也被他卷到膝盖,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簇拥着向前走。
“离凇!”
他大喊出声,嗓音嘶哑,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
前面那人瞬间顿住,眼里先是惊喜,接着是悲伤,一圈圈荡开的情绪如同死水在春风的吹拂下重现生机。他从口袋里取出口罩,一个矮身从保镖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两个人隔着对方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奔去,踉跄着扑进那个等待已久的怀抱,如同幼鸟在暴风雨时终于回到归巢。
解骅把脸埋进对方温热的颈窝,声音混着潮湿的鼻音,闷闷的。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为什麽……这麽仓促?”
离凇的心被狠狠揪住,他不知道该用什麽话来回他。他的父母强硬地送他出国,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前兆,在他高考後的第二天无缝衔接出国学习。他维持了18年的体面与教养在那一刻崩溃,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更无法理解父母的做法,他平生第一次质问父母:“为什麽?”
父母的语气仍然强硬,几乎是命令的姿态,语气不容置疑:“这也是为了你好,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而且在海外也能拓展人脉,对于未来的事业更有帮助。”
离凇站在原地没动,指尖扣着沙发,“可是我不想走。”
“小孩子懂什麽,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我……”
“没有可是!你只需要执行!”
“我不走!”
“你再说一遍?”离先生弯起眸子,这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
“我说我不走,我不会离开这里,就算是出国也不是现在。”
“凇凇,你别糊涂啊,爸妈都是为了你好。”顾女士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
“我说了,我不会走。”
离凇擡起头,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他知道去国外意味着什麽,在不可预知的几年时间里,他将被迫与解骅分开,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离先生拉着脸,声音沉得像是结冰的湖面,“手续都办好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会押着你去。”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读大学。”
“你说什麽?”离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我为你铺了这麽多年的路,你敢说一个不字?”
离凇只是执拗地重复:“我要留在这里。”
空气顿时凝固,像是水泥墙一般堵在两人之间。下一刻,一记耳光带着不留情面的劲风掴在离凇的脸上,力道大得让他偏过头去,耳边嗡鸣作响,脸颊也泛着热辣辣的痛感。
离凇没捂脸,只是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住,屋子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离先生粗重的喘息和顾女士的劝导。
离凇的心也沉了下去。
那些被打断的话堵在喉咙里,像是从棺材里拔下来的生锈铁钉,带着压制不住的晦气,让他再也没能说下去。
离凇站在房间里,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没收,周围有好几个人看管着他,佣人们正在为他收拾行李。直到最後一刻,他才知道是上午的机票,他不允许跟任何人告别,这也包括解骅。
夏日的阳光永远明媚丶灿烂,在昏暗的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像被他藏在心底舍不得斩断的牵挂。
为什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解骅。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答案显得不那麽重要,无论他们再怎样抵抗,结果仍是不会改变——他会去国外学习,解骅则留在国内。
但好在,他只是去几年,他们还可以再见。
解骅重重地抱着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对方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仍是嘶哑,“我等你。”
“好。”
周围人来人往,谈话声和滚轮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只能装得下两颗交缠的心脏。两人望着对方眼底的红,像是被黑夜侵蚀的破碎红霞,不会再等来光明,而是一片黑暗。
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我走了。”离凇退开半步,眼角弯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
解骅望向他,紧紧的目光像是连在两人身上的红线,越来越长,怎麽都不肯断。直到他转身走入包围圈,那道目光还紧盯在背上,晃得两人皆是眼眶发酸。
离凇不敢回头,他相信命中注定的两人一定不会走散,解骅这个人已经被命运的刻刀凿进了他的骨头里,他这辈子注定会跟他在一起,像是两棵同根的梨树,就算被碍事的人或是狂风暴雨拔去,可扎在地里的根系会因为雨露的滋养重新破土而出。
可是,胸腔里的闷胀还是会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