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是她对过去所有身份的彻底告别。
这一跪,只求一个名分。
姬凝霜看着她,看着她那因极致的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凤目之中,那份严肃的审视终于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的笑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名为慕听雪的女人,不再是那个“无影楼”的叛徒。
她,已经变成了安国侯府的一条……最忠诚,也最致命的疯狗。
而这条狗的锁链,只会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姬凝霜缓缓地将目光,从慕听雪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一言的、仿佛局外人一般的白汐月身上。
“汐月,”她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你很满意这个结果,是吗?”
白汐月缓缓抬起眼,那双红色的眼瞳里,依旧是那片古井无波的死寂。
“陛下,”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如旧,“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姬凝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若非你出手救下她,你以为,她有资格,跪在这紫宸殿的地上吗?”
姬凝霜缓缓站起身,那股属于帝王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再次笼罩了整个大殿。
“慕听雪。”
“罪女在。”
“抬起头来。”
慕听雪缓缓抬头,那张素净的脸上,已不见丝毫血色。
“侯府不养闲人,更不养……心怀鬼胎之人。”她的目光在白汐月和孤月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依旧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的身影之上。
姬凝霜顿了顿,又看向白汐月,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汐月,一个御妾安需你如此费心,朕的护国剑圣还有其他重要安排。”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慕听雪那颗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
“御妾”,这个词,将她所有的挣扎与效忠,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个卑微的、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如果说帝王的后宫分等级,那么显然孤月和白汐月就是后宫的“嫔妃”,而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御妾”。
她感到了比之前任何羞辱都更加深刻的屈辱。
她明白了。
自己就像一件物品,被随意地抛来抛去,她的命运,从未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无影楼”,她是组织手中最锋利的刀,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而在这里,她成了女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件因叶笙的怜悯而得到施舍、用来敲打和平衡她身边女人的物品。
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却也充满了机械般的麻木。“罪女告退。”
随后,她一个人转身,缓缓地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得如同坟墓的偏殿。
她的背影,在黑曜石地面的倒映下,显得无比萧索与委屈。
她感觉自己拼尽一切、甚至不惜献上所有尊严才抓住的那一丝光明,此刻却离自己越来越远,几乎要被这宫殿深处的黑暗彻底吞噬。
她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一个支撑着她没有在极致的屈辱中崩溃的念头。
她想见叶笙,只有叶笙,那个会在她最狼狈时为她挡下致命一击,会在她最绝望时告诉她“以后,有我”的男人,才是她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唯一的、能够栖息的温暖阳光。
方才殿内那短暂却又漫长如一生的对峙,其凶险与屈辱,远胜过她此生经历过的任何一场生死搏杀,一个永世臣服的誓言换来的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她孤寂而又渺小的身影,身上那件素衣,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成了一件标识着永世奴役的囚服,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曾是“无影楼”的影二,是收割生命的“青霜”。
她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最锋利的刀刃去决定他人的生死,习惯了用冰冷的面具隔绝世间一切的情感。
可在这里,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可以被随意摆布、肆意羞辱,甚至连生死都无法自主的棋子。
她们是对的。一个杀手,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工具,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感情,去奢求光明?
她行尸走肉般地走在空旷的宫道上,高大的宫墙在她两侧投下冰冷而又巨大的阴影,将她那纤弱的身影完全吞噬。
她是他的女人?不,她不是。她只是他从死亡边缘捡回来的一个战利品,可能只是一个玩物,一旦被玩腻以后,就会失去一切。
或许叶笙对她有过一时的怜悯与冲动,但那又如何?
在那三位真正的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女面前,她这抹来自阴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注定要被她们耀眼的光芒所吞噬、所湮灭。
屈辱、不甘、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名为心碎的尖锐情绪,在她胸中疯狂地搅动、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她只想逃,逃离这座华丽的牢笼,逃离那些高高在上的视线,逃回那个属于她的、冰冷而又熟悉的黑暗世界。
她想被叶笙狠狠的摁在身下羞辱,只有那样她才能找到一丝自己存在的价值。
就在她失魂落魄,即将走出那扇象征着皇权与隔绝的厚重宫门之际,一阵熟悉的车驾声,从远处缓缓传来。
慕听雪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安国侯那架由女帝特赐的华贵车驾,在十余名黑羽卫的护卫下,正不紧不慢地向着紫宸偏殿的方向驶来。
是他!他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在她那片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为何而来?
是为了……见自己吗?
还是说,是女帝召他前来,亲眼观看自己这只败犬最后的丑态,欣赏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对自己的彻底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