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皇帝少见的没有数落他,只是和翁拉说了他的遭遇,还让李盈秽从此去翁拉的膝下,认她做母亲。
翁拉和生母完全不同,生母对李盈秽,不是每每脾气急躁,就是满腹埋怨,怪他不够勤奋聪明,又怪他不够争气,不在皇帝面前给她争面子,让她被後宫妃嫔暗暗嗤笑。
翁拉则不然,她总是温和地招呼他来,陪她种种花,煮煮茶,然後就在院子里闲坐着,她还会像哄小孩子睡觉一般,搂着李盈秽的脖子,给李盈秽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有两个故事,李盈秽记得最深。一个江海上仙山的故事,说那仙山上有仙鹤,有祥云,有清风,还有一群天地造化的仙人,她们个个都是超凡脱俗,温声善语,照顾着天下生灵。另一个故事,则是草原大荒上的。
後一个故事,李盈秽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故事让他害怕,但是又不想不让翁拉讲,于是便逼着自己听不懂故事的细节,只去看翁拉的脸。
“母亲,这个故事让我害怕。”李盈秽有一次道。
翁拉听了,并没有感到意外,照旧笑盈盈地看着他,用微凉的食指指肚点了点他的额心,道:“怕什麽,仙人也会放屁,再洁白柔软的婴孩也是和着肉块丶臭血生出来的,你也是一样。”
李盈秽:“我知道母亲,可我就是觉得。。。。。。。”
翁拉温柔地道,眼底的笑意丝毫不减:“觉得什麽?”
李盈秽:“人好奇怪。”
“哈哈哈哈。”翁拉笑出了声音,她下巴微微擡高,两条洁白的牙幔露了出来,她很少笑的这麽失礼,李盈秽不由地脸红了。
“涉儿,你真是可爱,”翁拉抹掉了眼底的泪花,道:“不过呢,我觉得你说得对,人真的很奇怪,因为人聪明得太快了。”
李盈秽:“这不好吗?”
翁拉:“当然没什麽不好,只是太聪明的人,总是会死于自己的愚蠢,愚蠢的人却往往不会,愚蠢的人,爱会保护他们。”
李盈秽:“那我要当愚蠢的人。”
翁拉笑笑,没有说话。
翁拉死後的几年後,李盈秽登基,年少时害怕草原故事的他,对于这片水草之地突然有了超乎常人的热情,在饶无为拿来那本《无量寿肉仙功德赞》後,更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先祖打造的盛世和宽容的外交政策吸引了很多的外族来大梁经商和做官,跟着先来者定局大梁的外族人因为不清楚律法,性格野蛮不服礼教,又加上李盈秽这个人阴晴不定,喜欢变卦,大梁境内外族的疑案陡然变多。
经过不懈努力,送入宫中的肉皮经终于被尸巫翻译并勘定出了初稿,各种缘由的催化下,李盈秽点了点沙盘里风头正盛的狼头旗,说肉仙儿开示,让李盈秽去那里救祂的身体,祂必护佑大梁万寿无疆。李盈秽的身体也变得奇差,太医换了无数次药方都不见好,折腾的他愈发的急躁暴动。
饶家军就这麽拿着李盈秽直接交付的密诏,打了过去,没有粮草,没有千军,只有皇命,只有饶家军从始至终的响亮名号,当时饶家军刚从西南剿匪回来,士卒将帅甚至都没休养生息。
可怜大梁催饶家人的命,连路过江南想要和饶不为在此小聚一下的边月饶岫玉母子都没有放过,跟着被装进了颠簸的马车里,去西北吃风去了。
後来的事,就是饶家军全灭了,姚老将军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狼头旗已经退了。
姚老将军从尸山血海中抛出了一息尚存的饶岫玉,一只瓦罐被饶岫玉死死抱在怀里,他没有哭,却一遍遍地和姚老将军说,妈妈从中间裂开了,变成了两个。姚老将军知道他是吓坏了,照着他的脖子敲下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饶岫玉带来的那只瓦罐上给了李盈秽,李盈秽大喜,当着衆臣的面跌下龙椅,连滚带爬从姚老手里夺过,敲掉盖子,非常用力地嗅了嗅。李盈秽身边的大太监问那是什麽?李盈秽大叫着,这是肉仙血!然後,仰着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鲜红奇香的顺着他崎岖的脖子蜿蜒而下,滴到龙袍上。大太监会来事儿,小声问李盈秽,陛下勤政,是不是好下朝了,李盈秽这才松了口,红牙赤口地道:下下下!快下!
其实,才刚上朝不久。
後来,弓行藏听到消息,李盈秽久病不医的顽疾,突然大好了,久未出京的李盈秽甚至还要亲自去泰山祭祖。
弓不嗔:“饶宴,肉仙真假暂且不论,你没必要为它放弃自己。”
饶岫玉不明白:“我怎麽放弃自己了?”
弓不嗔不想同他辨别,而是上前一步,胸膛和饶岫玉的胸膛之间只有一拳距离,他擡手轻轻扯开饶岫玉的领子,露出他的胸膛,皮肤上鲜红如同裂纹的红色纹路狰狞可怖。
不看饶岫玉的脸,只看身体,他真像是红线缝尸块组装起来的人。
“……”
饶岫玉由着他乱摸。
饶岫玉:“摸摸脸就成了,怎麽还上下其手了?”
弓不嗔冷冷地道:“你也知道。”
饶岫玉心想你不摸我的我就摸你的,笑嘻嘻地擡起手掐了弓不嗔的腮帮子一把,斟酌地嘀咕道:“嗯,没有之前的软乎了。”
弓不嗔:“怀若拿好,李盈秽要是想杀你,先杀了他。”
饶岫玉:“怎麽?要我拥立你为大梁的新皇吗?”
弓不嗔:“滚。”
饶岫玉:“太子和二皇子都在很小的时候被李盈秽中了毒种,脑子好使不了多久,四皇子还那麽小,更是脑子好使的时候都没有,大梁现在再微弱,也不能亡在李家上,你若不想称王称霸,借着做四皇子的帝师的机会,一步一步来,不也挺好?”
饶岫玉:“我帮你除假肉仙,助你坐高台,好不好?”
假肉仙一除,灾年虽不会一下回春,但起码举国上下的诡异乱象会立刻结束,到时候再慢慢聚拢人心,重整山河,对于弓不嗔来说并不难下手。
弓不嗔不假思索:“不好。”
一点也不好。
弓不嗔有些拈酸吃醋:“你真是,永远都是如此。”
饶岫玉:“我如何?”
弓不嗔一点也没客气:“心大,自大。逞能。”
现在的大梁,已经不能单凭吃掉一个假肉仙,就能化险为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