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灼一怔,却还是颔首答下:“是。”
我是碧水瑶台的主人,亦是他们的师尊,不只是段灼,这碧水瑶台中的所有人,对我说的话也只能言听计从,毕竟师尊是不会有错的。
大概是我许久未曾再说些什麽,段灼又擡起头看我,他生了一张与修仙者常见的剑眉星目不同的面容,不如蛇族妖媚,不似龙族威严绝傲,而是狼族特有的沉稳如水,那双眼尤其叫人读不出“背叛”二字。
我想起了云恒曾说的,若是我不要段灼,有的是人要他。
上古有言,母神女娲与伏羲曾为洪水之後幸存下的一对眷侣①。
人皆有欲,而仙与神亦然。
我曾听别的女仙说过,仙界的仙君多修无情道,其大道断情抑性。
然妖魔却是纵情纵欲之族,在体魄乃至情-欲方面更强于仙界仙君诸人。
估计那日我在衆仙中带走段灼,所有人都以为我并非将他当做弟子,而是想要将他养大,当做取悦自己的工具。
这样的说法叫我一阵恶寒,我并不认为,我会与这个小妖发生些什麽。
段灼化形才多少时日,我却已有百年,若在人间,他见到我都是要下跪叫奶奶的程度了。
段灼朝着我作揖准备离开:“若无事,弟子……”
我叫住他,顺手幻化出一本又厚又灰的书丢在地上:“且慢。”
段灼一瘸一拐走上前,将书拾起来,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灰尘。
我:“你的腿不便,这五日不必再行修炼之事,但此书的所有内容需在这五日中记住,再来找我一字不落背诵。”
那日仙医还与我说,强行灌输叫他记住某样东西或某件事,会致他头疼欲裂,痛苦万分。
我还问她,这病究竟如何来的。
仙医与我说:“他的心口处缺了一块。”
我问:“因为这个?”
其实我并未听过心口缺一块会影响记忆的说法。
仙医却摇头道:“缘由未知,我只是探寻到他心口缺一块,便一同与你讲了。”
我无语:“……”
心这东西对于仙人妖都非常重要,不知段灼缺了的这块究竟是去了何处。
不过我也懒得深问。
我知晓段灼的毛病,段灼也知晓,我知晓他的毛病,但他也并未说什麽。
只是垂眸轻轻拂去书面上的灰尘,他比从前高出许多,只看着他的发旋,都让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委屈。
但我一向认为,“委屈”这样的神态并不会出现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故而我觉得,段灼还是小孩。
像是为了证明我并非故意苛责他,我又说:“此书为仙界上古通用心法,若字句活通,对修为增长有所裨益。”
其实不然,这只是一本仙界的规章典籍,当初伏羲帝挨家挨户给仙界人人都发了一本,要求大家字斟句酌熟记,为各仙所恪守。
此物是我爹娘传下来的,到我这辈,翻看两页不到,我便呼呼大睡。
这玩意太好催眠了,送给段灼让他也睡个好觉吧。
段灼像一棵沉默寡言又令出必行的老树,只点头答“是”,对我的胡编乱造也不疑有他,怀中抱着那枯燥无味的书退下了。
其实我不相信他能在五日之内将书中的内容背下来,不过他没提,我也省得多说些话。
段灼与别的弟子不同,他们或许会与我讨价还价,而段灼则是将我所说都记在心中,尽力而为之。
我起身走了两步,又伸了个懒腰,一个早晨的时间我都坐在这里,去听弟子们在玲珑镇中所经历的事,难免浑身不活络。
我走到门外看着一地落花,想起了最初我为何会收徒。
碧水瑶台从前是我爹娘的住处,而仙界的人死後只能剩下些灰烬,那时我年幼,云恒的父母帮我的爹娘立下衣冠冢,离碧水瑶台有些距离,却能隔云相望,我年年会去拜会。
後来一个人太寂寞,修行之馀,我便下山化作寻常的人间女子四处溜达,而路边的乞丐少年是我收下的第一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