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段灼从前曾与我说,我从未夸过他。
与段灼无障碍相处一段时间以後,无论是他让我背书,还是批注,亦或是因为我的赞扬沾沾自喜,都叫我觉得他其实还只是个心智不大成熟的少年。
我道:“从前说我从来不夸你,这不就夸了?”
段灼骤然擡头,问道:“师尊还记得?”
“不曾忘记过。”
这话方说完,我的喉中骤然一阵痒意,我神色一变,捂住嘴一阵猛烈的咳嗽後,我的五脏六腑剧烈疼痛着,骨头缝中也如同被撬开一般疼,我缓缓滑落在地面。
段灼接住我,他眼眸中的担忧终于溢出来了。
我的掌中,是方才咳出来的鲜血,想来段灼也看见了。
段灼的气息有些不稳,我听着他用有些颤抖地声音说道:“师尊这伤,并非我所为。”
段灼如今这样的修为,下手究竟是轻是重想来他自己是知道的。
“是何人所为?”
他问我。
我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些恨意,这次却并非恨我。
我只是在他怀中苍白一笑,我隔空抚摸着他的脸颊,温声笑道:“小徒弟,我快死了。”
我记得段灼是我最小的弟子,将他领进门之後,我再未收过别的徒弟。
我看着段灼唇齿之间咬出的鲜血,他字句吞咽道:“不……”
段灼将我扶起来,又开始往我的身体中传输力量,只可惜我这具羸弱不堪的身体,吸收他的力量是只进不出的。
我道:“没用的。”
我看着他神色慌乱的模样,将他鬓角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後。
段灼那张冷峻的面具终于完全裂开了。
我问:“你不是曾说过恨我,如今我要死了,为何又不开心了?”
为何呢。
没人知晓为何。
我也曾恨极了段灼,如今这样的恨意却在岁月长河中消弭,我知晓那些事以後明白,我与段灼之间没来由的恨意,是一场误会。
段灼才是那个应该真真切切恨我的人。
段灼却不曾与我说些什麽,那些魔气还在往我身体中不停灌输着,直至他脸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也未曾停过。
我又与他说:“没用的。”
可段灼听不懂我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到了段灼能力的极限,他终于停下了。
只是看着我的目光,异常骇人。
段灼声音高扬,与我说道:“我不允你死!”
我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笑着问道:“我还剩些时间,你想要我弥补你些什麽?”
生平第一次,段灼这样吼我。
他怒道:“封镜,我说丶我不允……你死。”
可说到最後,他的声音渐渐小了,没了底气,像失魂落魄,像心灰意冷。
是啊,他是魔尊,在魔域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要死了,他却管不着,也做不了什麽。
我问道:“那你还有什麽办法?”
段灼问我:“你就这麽不想活着吗?”
我的神色暗淡下去,我想起了从前,其实有这麽一段时间,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
但也因此,我做了些错事。
做了些,就算哪一日真的命丧黄泉,与我爹娘重逢後,他们都会指着我的鼻子骂的错事。
我摇头:“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
段灼阴沉的脸色,苍白的肌肤上,缓缓滑落的泪痕,他的声音带着些与从前一般委屈的哭腔。
“可对我来说重要……”
见我没说话,段灼又道:“没人会也没人能让师尊死。”
我对段灼说:“你能。”
显然段灼是不信的。
于是我将这些年的预知梦都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