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们,仙界的丶人间的,所有人我都要杀了。”
我看着他眼中无比浓烈的恨意,我知晓他不恨他们,他恨的是我。
我的指尖抚摸上他冰冷的脸颊。
他擡头看向我,眼中的恨意消弭了些。
我温声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段灼固执反驳我:“我会。”
“我知晓你是善良的,不然为何当初会将我救下来?你不会伤害任何不曾伤害过你的人。”
“段灼,你如何去反驳都没用,你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坏人。”
段灼看着我,他的脸颊与双眸连同他看向我的视线一般温热。
“我……”
我一直都想与段灼说,他从来都不是个很坏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机会这般说。
从前我恨段灼,所有的事我都会往坏的方向想,故而我总是觉得段灼是个很坏的人。
还来不及听段灼说些什麽。
我便昏厥过去了。
*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成了个凡人,我爹与我娘亦是凡人,我们一家三口过着简单丶幸福的生活。
我还有个自小一起长大,与我青梅竹马的少年,他性情温良,沉默少言,却又异常可靠。
我与他正如每日都要吃饭睡觉喝水那般,自然而然走到了成亲的那日。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了我的盖头,我看着那张我无比熟悉的面容,终是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梦中。
骤然间,我听见了震天的哭声。
我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看见了红着眼落泪的段灼正跪坐在我身边。
他见我睁开眼,眼中骤然闪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只是这样的亮光顷刻间便消弭了。
他又一次为我落了泪,段灼与从前有些不同,却仍然是昔日的少年模样。
他哭声凄惨,眼泪连成珠子,不停往下掉。
我有些费劲地擡手,将他眼下的泪擦拭干净,他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反复揉搓着我冰冷的指尖,似乎想将这样的温热留在我身上。
我笑:“你我之间……的恨,算是消弭了吗?”
段灼并未说话,可他的泪告诉了我答案。
他早就不恨我了。
或者说,他从未真的恨过我。
我的脸颊温热起来,眼泪不知为何落了下来,我看着段灼这副模样竟感觉到些心痛。
长久以来,我心中的不舒适之感逐渐变得明显,到如今我才知晓,原来这种感觉是心痛。
其实我并不想就这麽莫名其妙死去。
我才与段灼说过,剩下的时间,要做什麽我都会陪着他,还什麽都没做,我怎麽能轻易死去。
我擡起另一只手,系在指尖的金丝红线显现出来,另一端缠绕在段灼指尖上,我将其从中斩断,红线顷刻间便消失了。
我看着窗外,酆都银装素裹,下着少见的鹅绒大雪,亦如许多年前我第一次遇见段灼那样。
段灼的泪亦如这雪飘散着。
他为我哭了很多次,我闭眼前看到的,却是这些年来,他哭得最难看的一次。
段灼的额心触碰着我的额心,而後我的脑中闪过一些过往的画面,是与段灼有关的,或是与我有关的。
在段灼的记忆中,有他母亲凌月的脸。
我看清那张脸恍然大悟才知,那年在魔宫中将我救出来的竟是她。
由此,我又从段灼的视角看到了,那年大雪滂沱,我与他相遇後的种种。
意识混沌的我昏死在酆都的街上,生命岌岌可危,段灼远远看着我,而後缓缓靠近,闻了闻我身上的气味,在我身边坐到後半夜,将我仍扔到背上带回了他自己呆的小屋子。
他感觉到我的体温渐渐流逝,于是又将我裹在怀中,直至晨间我睁开眼,他都未曾休息过。
在段灼看来,我的那些吵闹,那些碎碎念,于他而言都是珍贵的,是他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感知。
尚未化形的小狼妖没出过酆都,甚至从前从未离开过爹娘,那时独身在外。
他看着那时的我,甚至在想往後的日子里能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人。
他以为,我与他一样同病相怜。
我说过的那些在我看来无比虚僞的誓言,那些为了哄骗他带我出酆都的话,是他看来的珍贵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