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腥风
“娘……?!”沈则欢满头大汗地挣扎着,沈惊鹊吓得蹲在床前,赶紧往香炉里添香。
“娘——”沈则欢撕心裂肺地大喊,直接坐了起来,呆愣愣地喘着气。
“长姐,是我没注意,害得长姐……”沈惊鹊蹙着眉做上床,轻轻拍着她的背:“长姐……”
沈则欢平复了气息,摇了摇头:“为自己添了其他药材,我想娘了。”
沈惊鹊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地靠着她,轻轻地说:“长姐,咱们很快就能见到师姥了。”
“是啊——”沈则欢仰头靠着她:“也不知道老三怎麽样了,到时候见到了娘亲,咱们一起承欢在她膝下,跟在她左右,就像以前一样……”
“嗯,到时候三妹妹砸石头丶长姐磨墨,我们再把这一幕画下来……”沈惊鹊轻轻地说着,沈则欢又合上眼睛,也不知睡了还是没睡。良久,沈惊鹊把她放回床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倾身抚平她的眉眼:“义结金兰,同生共死。”
梦里,沈则欢再次跪在冰天雪地里,却犹如置身火海。她擡头,眼前是四四方方的高墙丶辉煌庄严的重檐庑殿顶丶低着头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和天边快速移动的乌云,一切的一切都压得人喘不过气。再仰头,重檐庑殿顶之下巨大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承乾宫。
她无助地跪着,顶着重若千斤的凤冠端正地跪着,凤袍上金丝银线交织绣成的九龙九凤在黑云压城之下都黯然失色。十里之外长明坡上的清心观被火舌吞噬,同皇城中苦苦求见皇帝的沈则欢一起发出悲鸣。
刺痛直击要害,绝望占据心脏,鲜血在满地银白上蜿蜒,感官被无限放大,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也分不清是身痛,还是心痛。
天亮了,还是一片黑暗。
长明坡,焦土地,萧策借着月光踩上沈则欢留下的脚印,跨过断壁残垣走向九天玄女像。昔年他亲手降旨,烈火吞噬了整座清心观,焚烧殆尽後这片山头变成了这副模样。
木门木板木房梁,一把火过後谁还分得清谁是谁?也就院前的石桌石椅和这一尊九天玄女像尚还分得清面貌。神像低眉垂首,就这麽浅笑着看着他。他也静默仰望着祂,看台上神祇月华渡身,也看神祇眉宇间悲天悯人中带着的不悦。
良久,他猛然发现九天玄女像前的供桌上的破碗有移动的痕迹,露出了一角落了灰的白。心下一动,他伸手搬开破碗,赫然暴露出一方沾了灰的手帕,死死盯着上面的绣着的字,半晌回身开口:“出来吧。”
清风卷不起地上的焦土,只带离了些许尘埃。沈则锡自黑暗里行至他面前,半张身子暴露在月光下看着他的眼睛,叹息般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麽?”
“你来这里做什麽?”萧策反问道。
沈则锡收回目光,撩袍跪在九天玄女像前:“刻了舟,来求剑。”
萧策不尴不尬地把手帕破碗放归原位,略带惊诧地问道:“你信这个?”
沈则锡仰起头,无奈摇了摇头:“九天玄女,每当天下由乱到治之时便会显灵。黄帝得其阵法和奇门遁甲之术丶刘伯温得其兵法丶宋江得其兵法丶薛仁贵得其天书丶唐赛儿得其兵书……如今靖王身受重伤已经被转移救治,封将军旧伤在身力不从心能撑多久?明尚书和秦总兵如何能抵挡得住四面八方飞去的明枪暗箭……”
萧策盘腿坐在他身边,扭头轻嗅:“这三年,你姐姐来过这里吗?”
沈则锡没理会他,自顾自拿出三支香点燃,虔诚敬香。萧策微微蹙眉,转头看向一旁四分五裂的木椅,回忆方才手帕上绣着的字。
春满楼,食客一点都没有因为夏猎而减少,照样人满为患,顶楼最静谧的包间照样安静得可怕。覆面人背着手来回踱步,直到房光磊推门而入。
“房丞相!”覆面人回身开口,呼吸间周身焦急的情绪溢了出来。
房光磊关上门径直坐下:“怎麽?大老远地把我喊过来,怕我们露出的马脚还不够过吗?”
“这个摄政王比我们想的还要麻烦。”覆面人坐在他对面,为他斟了一盏茶:“摄政王不过一个乡野间找回来的,是不是高祖皇帝的血脉还两说呢。我们的人还没接近他,卫皇司的人就直接跳出来拼死守护。他……”
房光磊擡手打断,直截了当道:“卫皇司,在他手里。庆四营,至少有一半受他掌控。”
覆面人震愣片刻,反问道:“卫皇司不知一直在沈太後手里吗?!”
“不一定。”房光磊直接反驳道:“卫皇司脱离元敬太皇太後掌控,完完全全是由先高祖皇帝一手创立,没经过元敬太皇太後的手直接传到先太宗皇帝手里,完完全全效忠于萧氏,就连元敬太皇太後生前都无法渗透,更别说当今沈太後。”
“那?庆四营呢?”覆面人问道。
“庆四营不过世家跳板,制度模糊,可摄政王貌似在庆四营里待过,熟悉庆四营内部各种制度。”房光磊耸了耸肩:“庆四营的事,我都没法插手太深。”
“这个摄政王,清明节那天被巡回,一回来太後娘娘就放权,主理朝中大小事务,也才不过两个月啊。”覆面人低头蹙着眉,沉吟片刻道:“不过幸好吾主尚且年幼,我们暗中扫出障碍。我们的人临时起意,耍了一套反间计,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房光磊有些愕然。
京郊猎场,荣国公府的营帐内,何戏鱼和冯今鸿捧着一对鸳鸯剑面面相觑。
冯今鸿轻抚着两把剑上的纹路,沉思许久才道:“这鸳鸯双剑虽然现在在江湖中多是女子使用,但我曾听我师姥说,这鸳鸯双剑曾经称‘太平剑’,多是白凤国人在用……当年白凤国突然消失,也没听说留有後人呐。”
“白凤国?”何戏鱼呢喃着重复:“白凤国?多少年前的事了?!”
冯今鸿算了算,回道:“应该……五十年快一甲子了吧。”
说着,两人分别端详起其中一把,同时拔剑出鞘,却飘落出两张纸条。两人拾起端详片刻,各自收剑入鞘,不约而同地把纸条塞了回去。
“卫皇司跟个铁桶似的,你是用的什麽法子应对的?!”冯今鸿问道。
何戏鱼耸了耸肩,摘下落在头上的黄叶:“高祖皇帝虽然驯化他们,但改变不了他们的心。天下没有人生来就是杀人刀刃,我也只是让他们体验一天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罢了。”
“那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冯今鸿低眉,瞥见满地枯叶,擡眼却见乔度怀和沈则锡结伴而来。视线交错间,何戏鱼凑近私语:“我得走了,别忘了我可是要让你孩儿喊我一声‘干娘’的。”
两人相视一笑,冯今鸿点了点头,含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