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有灵雨如玉二人谈天说地作伴,这趟行程也不算乏味,历经三日的舟车劳顿过後,一行人终于抵达魏郡。
马车缓缓于客庐前停下,如玉同侍卫队另外几人打点行李,灵雨则和黎昭华先行一步上楼。
根据魏郡郡守所报,魏郡近日干旱不断,佃户近乎颗粒无收,受灾人近乎过万。适才黎昭华一行人从城中经过,却未曾瞧见什麽灾民。
一到客房,黎昭华便换了身行头,她上身短襦,下着长裙,她一转头,便对上了推门而出的如玉,只见他浓密的黑发只略略用一块青色方巾包住,没了发丝遮挡,更衬得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好似眉目含情。
二人未作片刻歇息,便匆匆出了门。此行目的,直指城郊百顷良田。
城中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黎昭华同如玉并肩而行。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临水的人家後门的石阶直通河道,姑娘们正在水边浣衣,槌声阵阵,惊散了水中灯火的倒影。
二人鲜少有这般独处的时刻,望着零星几个行人,如玉的思绪蓦然飘的很远。如若真做了寻常夫妻,待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夫妻二人便能携手同看河畔巷侧两排灯笼红柱高照,或看小桥流水,或看往来画舫。
想来世间恩爱夫妻,便大抵如此吧?
思绪沉浮间,二人不知不觉便行至阡陌小路之上。
原应是秋收忙碌时节,眼前的平原易野却是空无一物,近乎鸦雀无声。虽是已被上报此处绝收,二人却依然为眼前景象震撼。
目光所及,连阡累陌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镰刀所刮过,残留的粟梗整齐划一,田垄间散乱着深浅不一的车辙脚印,却没有一穗被遗漏的粟米。
天边阴云滚滚,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平静中哀鸣。
悲寂之间,如玉不禁俯身捏起一把泥土,并未用力便轻易地于指尖拈开。此处的土,似乎并无板结迹象…
黎昭华蹙眉,不禁四下环视。她原欲寻个庄稼人问问,可目光所及之处,却并无往来行人。
天色渐晚,恐怕不宜在此处逗留,黎昭华递去一个眼神,如玉顿时会意,二人暂且打道回府。
二人打街角经过,黎昭华不经意一瞥,却瞧见墙角旁似乎蜷缩着一个身影。
乍看之下,几乎看不出那是一个人。对方头花近乎花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斜斜倚靠在冰冷的墙角。他没有像寻常乞丐一般出声行乞,甚至没有力气发出一声呻吟。
只有那只瘦骨嶙峋且沾满泥污的手,仍固执地向上伸着。
黎昭华的眼蓦然刺痛了一下,不禁止了脚步。如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时悲从中来。
愿化长风三万里,吹度玉门尽春晖。
如玉垂眸,当即便解了袖袋,往老者手中塞了许多铜板。有了这些银两,至少能让他这段日子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兴许不再这麽艰难。
他朝黎昭华扬起一个笑容,试图拨开积聚于黎昭华眉间的愁云:“这便算我和殿下一起给的,回去殿下可得还我一半。”
黎昭华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心下的苦闷却未曾消散:
“如玉,你说是不是我还不够努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的这样的人在受苦,或许我能帮得了他们其中一个,却帮不了所有人。”
被叫到名字的如玉忽而止了脚步,轻轻挡在了黎昭华身前,迫使她看向自己:
“殿下,会因他人的苦难而自责,这本就是仁人志士而非庸吏所有的胸怀,”如玉顿了顿,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世间苦难如漫漫黑夜,若是仅凭一己之力,定无法一举驱散。但正因为有无数个像殿下一样,愿为黑暗中的人点亮一盏微光的存在,这长夜才不至彻底漆黑冰冷。”
如玉剪水一般的眸里满是坚定,语气也更加从容:
“无论位高权重,亦或匹夫走卒,总有人对这份苦难视而不见,更加甚者以之为乐。殿下这份痛苦,恰好便是麻木世道中最珍贵的东西。只要殿下还有这份心,便能像照亮我一般照亮更多人。”
他字字铿锵,却忘了现下的他也照亮了他人。黎昭华泯然一笑,心下畅快了许多:
“如玉,幸好有你在,你总能为我拨云见日。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