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那年临行前忽觉口渴,正好壶中尚有些水,便随手倒了一杯。那杯子好像就这麽被她放在桌上,未曾收拾。
如今看来,那莲花多半是闲得发慌,才会偷偷在杯底刻字,好等哪天她回来时,笑她两声。
李莲花终于料理好笛飞声,又从那间连着正堂的偏屋中找出一条薄毯,在院中抖了抖,盖在笛飞声身上。
这才回屋,在江流对面坐下。他瞥了一眼她手中把玩的茶杯,笑着开口:“屋里不算太脏,简单收拾一下就行。老笛这伤也不宜远行,正好这里离得近。”
江流却只是笑而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笛飞声的伤固然是一回事,只怕他更想让她回来看看,才是真的。否则明明可以原路折返回来时的小镇,却偏要绕远一段,到这竹林小屋来。要是让笛飞声知道自己多撑的半日是为了这个……恐怕举起刀就要往那莲花的脑袋上砍去。
江流与李莲花一路奔波,却并未觉得疲惫。这才坐了片刻,便动手清理屋内浮尘。好在屋里虽落了些灰,却并不大,似是三五日便有人前来打扫。
这一收拾,转眼便到了日落时分。
院中竹架上晾着几床被褥,虽未晒足阳光,好歹也散了些陈味。
李莲花那床尚有使用痕迹,江流这一套却是全新。就好像这人一直在等她回来,却又不知她何时归来,于是无论准备什麽丶添换什麽,总有她的一份。
江流懒懒靠在躺椅上。
冬日馀晖落下,暖意若有若无。头顶的夕光透过枯枝洒下,像旧日时光轻轻落在肩头,泛起一层淡淡的金黄,叫人昏昏欲睡。
李莲花还在忙着收拾。屋侧新添了一处小棚,底下搭着竈台,柴火噼啪作响。他正用旧柴烧水,清洗锅中积灰,瞧这架势,晚饭也有了着落。
在意识沉入梦境前的最後一刻,江流还是忍不住望了他一眼。
那人一身素白衣衫,站在院中,橘色夕阳在他身侧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院中那两床簇新的被子,散发着令人安心又眷恋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半刻,也许已是一整炷香。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呼喊——
“李神医——”
“李神医——”
江流微蹙了下眉,脑袋往披风里缩了缩,心想谁家小孩这般讨厌,扰人清梦。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清醒,便听见一阵脚步快步走来,在院门口停下,将那小鬼的嘴堵了下去。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那孩子便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家。
李莲花提着一篮新鲜食材走来,在江流身边蹲下。他原是想拉开她蒙在头上的那件浅色披风,却没料到这人竟像只小猫一样,自己钻了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东西,擡手将她稳稳接住。
江流连眼都没睁开,脸却准确地蹭进他颈边,嘟囔着问:“刚才那是谁家的小鬼?”
“大牛家的。”李莲花一边顺着小动物的脊背安抚的拍了拍,一边答道,“你忘了?你还给他接生来着。”
意识渐渐回笼,江流才恍然想起大牛是谁。可她仍不肯从他怀里出来,反倒又往里挤了挤。
“……都这麽大了啊。”
“是啊。”
——十年。
短短两个字里,藏着几千个日夜。
江流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李莲花。她的唇贴着他的颈窝,声音温柔而坚定地传入他心底:“和我回家吧。我带你回神仙渡,回不羡仙。”
李莲花垂下眼帘,心中泛起波澜,却并非惊涛骇浪,就像有谁温柔的伸出一只手,在他湖心轻轻一拨,圈圈涟漪,层层回荡,久久不散。
“好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语调轻快,带着笑意。
“你把我带回去吧,带回神仙渡,带回不羡仙。”
海鸟高飞,振翅啼鸣。送来海边那年复一年的浪涌潮声。
人生过半,往事已了。纵然江湖路远,往後馀生,也有你我做伴。
侠迹卷十:风雪同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