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的目光从老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扫过,将羡慕藏在眼底。
——若有一日,自己也能只凭一声咳嗽,便让衆家英豪俯首听令,那该多好。
“那个夏虫,是什麽人?”
老将明知故问。
“他说他是个探子……鬼知道他是什麽人。”杨玤皱眉道。
“他说,他来自剑北道鲮县。”杨铁枪提醒衆人,“幽隐城的海龙卫,在北海上唯一的对手,就是鲮县的水师。”
“这夏虫千里南下,潜入尖牙山,又从大牢里悄无声息跑了,所图定然非小。柯浪,你若与鲮县的‘客商’打过交道,自然知晓,他们是什麽样的人。你同他们三个年轻人说说。”
“鲮县人,我见过……不是客商,是抢食的。”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三年前,北边大雪,有头‘雪线’大虫跑进了剑中道。那畜生一身白皮,能顶三头牛,爪子比我的剥皮刀还快,我带着七个兄弟,跟了它半个月,死了两个,才把它堵进一个山坳里。”
他顿了顿。
“我们刚把大虫放倒,还没来得及剥皮,他们就来了。四个人,穿着鱼皮做的衣裳,手里拿着骨头叉子,脸上涂着油彩,跟鬼一样从雪地里冒出来。”
“我一个兄弟脾气爆,上去跟他们理论,说这是我们的猎物。领头的那个鲮县人,一个字都没说。”柯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那兄弟的喉咙里,多了一根刺。又细又长,像鱼骨头。不知道什麽时候射出来的。”
“剩下三个人,把我们几个全撂倒了,然後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头雪线大虫剥皮抽筋,连骨头都敲碎了带走。从头到尾,他们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说的也不是我们这儿的话。”
杨铁枪站起身,走到锦娘面前。
“那个夏虫,自称‘官探’。在鲮县那种地方,‘官’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县君。能当县君的‘探子’,绝不是什麽无名之辈。”
杨铁枪用那双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丫头,你告诉我。你非去不可的理由,是什麽?”
“因为,他是棋盘上,唯一一颗……石奇不知道在哪里的棋子。”
杨铁枪眼神一凝:“还有呢?”
“婆婆,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都在凡太尉的算计之内。我们被关在院子里,无论怎麽折腾,都跳不出他的墙。”锦娘侃侃而谈,“而夏虫,他不仅是棕熊,还是那扇暗门,能告诉我们‘劣铁’和‘齐家’背後的秘密。我不去抓住他,等他落到军机府或者别的人手里,这扇门,就永远对我们关上了。”
——这扇门後的东西,我必须第一个看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院墙的阴影里滑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厢房门口。
是墨陌。
她浑身弥漫着沉寂如渊的气息,那张平凡无奇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径直走到锦娘面前,将一枚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竹管,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死了。”
“谁死了?”苏闲语问。
“甄猛的‘远房表兄’。”墨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锦娘脸上,“你们走後,我跟了他两个时辰,又花了两个时辰确认没有尾巴。”
“他先是去了城西的几家当铺,出手了几件首饰,然後进了城东铁砧巷的‘王记铁号’总栈,再没出来过。”
“王记铁号?!”
杨玤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疑虑被震惊取代。
“这他妈的就对上了!我在中南国的时候,跟几个地头蛇喝酒,他们就说,现在市面上全是劣铁,只有这家‘王记铁号’,能弄到真家夥,就是价钱比金子还贵!原来根子在这儿!”
墨陌没有理会杨玤的惊呼。她打开竹管,倒出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我进不去。那地方守卫很严,墙很高,墙头有利器,还有……一种我没见过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从王记铁号侧门的垃圾里,刮出来的竈灰。里面有烧焦的骨头渣,人的。带着很香的味道,但是有毒。”
“销魂香水……军机府的脏东西。看来,这家铁号,跟凡太尉脱不了干系。”杨铁枪道。
锦娘看着那撮灰烬,缓缓道:“无论跟谁有关系,他们都已经开始清理‘手尾’了。”
她转向依旧在争执的衆人。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应该所有人一起,去闯那个连军机府自己人,都会被‘处理’掉的狼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