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呆滞,动作笨拙,像一头被牵上岸的海牛。身上那股子咸腥味,隔着十丈远都能闻到。
蹴六爷甚至懒得开口戏耍他。
他想早点结束这场闹剧,然後去酒肆最好的雅间,请最穷的说书人,喝最烂的酒,听最荒诞的事。
他如鬼魅般滑出。
然後,他那足以裂石的腿击,踢在对方身上,却像是踢中了一团滑不溜丢的海草。
他被抱住了。
被那团腥臭的海草死死地缠住,拖拽,摔打。
《走杀经》里所有精妙的计算,所有引以为傲的“凶格”和“死局”,在对方不讲道理的蛮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听到了台下传来的哄笑声。
不是喝彩,是哄笑。
笑他这个面如好女的“爷”,被人像个受气小男宠一样在地上拖。
蹴六爷没有受太重的伤,那海牛似乎只想羞辱他。
但他宁愿被老提扶一枪穿心。
他回到城西的宅子,把自己关进酒窖,喝了三天三夜。
喝得天昏地暗,忘了时辰丶忘了羞辱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第四天清晨,酒窖里所有的酒罐都空了。
他被嘈杂声吵醒,跌跌撞撞走出酒窖,穿过庭院。
庭院里一片狼藉。
名贵的兰草被踩得稀烂,池子里的锦鲤翻着白肚,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从主屋往外搬着箱笼。他一个都不认识。
“都轻点,格老子的!磕坏了这里头的瓶瓶罐罐,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正捏着一张盖了官印的契书,对着那群搬运的苦力吆五喝六。
蹴六爷走上前。
那管事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假笑,躬了躬身,却没让开路。
“这位……爷,”管事显然认得他,但称呼里多了几分犹豫,“您这是……酒醒了?”
蹴六爷没有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主屋。
屋里,空了。
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不见了。
那些他曾偷偷翻阅过无数遍的经藏,不见了。
甚至连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张,用整块暖玉雕成的矮几,也不见了。
只剩下墙上取下字画後留下的丶颜色更深的印记,和地上搬走家具後积攒的灰尘。
像一具被掏空五脏六腑的尸体。
“柳家主母呢?”
“哎哟,爷,您还不知道?”
管事脸上露出夸张的同情。
“三天前,柳当家的就走了……把这宅子,连同里面所有的家当,都抵给我们了!说是……要去东海,做一笔大买卖。”
管事将那张契书在蹴六爷面前晃了晃,上面的朱砂印刺得他眼睛生疼。
“您瞧,白纸黑字,官府画押。小的们……也是奉命来‘清点’家当。”
管事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移,像是在评估一件可以卖出什麽价钱的货物。
“爷,您看,您是不是……也该挪挪了?这地方,要换新主子了。”
蹴六爷没有说话。
他就那麽站着,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屋子,看着墙上那些刺眼的印记。
“出了武朝,你有你的去处。”
“我会给你一笔钱。”
她给了。
——她把这座,囚禁了他三十年的“家”,连同他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一起卖了。
他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赤着脚,一瘸一拐。
管事在他身後喊道:“爷!您那身湖光锦,也能当个好价钱……”
蹴六爷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