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音故人意难安
弩箭射来。
苏闲语猛地一挥持绣。
树干木屑横飞。
庄锦却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小腿垂下,替苏闲语的後腰挡下了歹毒而隐蔽的另一箭。
苏闲语脸庞涨红,愤怒地咬紧了牙关。
她们已被追了整整两刻。从山腰的铃铛陷阱,到溪谷的绊马索,再到如今这片被巡山队用“品”字形箭阵封锁的密林。
这是敌人的主场。无论她们如何利用地形丶如何制造僞装,那些女猎手总能在半刻钟内重新咬上来。
再往下,就是毒水寨西南角的水系汇流之处丶被铁栏加固的鳄鼍池。
而身後,犬吠声与呼哨声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林间细雨渐落。
墨陌有些兴奋地擡起头,眼睛发亮,加快了脚步。
——三道寻常人等的武力,取决于两个因素:战马的脚力,与弓弩的射程。
战马在寨中并无用处,雨也能让弓弩瞄准和猎犬的追踪更加困难。
——再大些。
墨陌想。
前方忽而传来一阵悠扬笛声。
其声清越,飘忽不定,如风拂翠竹,如泉滴幽谷,似自天外而来,又似在耳畔低语,洗涤人心焦躁。
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不知何时,竟立着一名青衣老者。
他身形飘逸,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于日光下恍若霜雪,持一管碧玉长笛,悠然吹奏。
笛声悠扬,林间细雨仿佛也随之和鸣,一道道晶莹的雨丝越坠越慢,竟好似连接天与地的道道银线。就连那些被惊扰的林鸟,也停止了躁动,纷纷落在远处的枝头,侧耳倾听。
老者双目微阖,神情淡然,遗世独立,仿佛周遭喧嚣皆与他无关。周身自有冲淡平和之气,望之便心生敬仰。
笛声渐止。
青衣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一泓秋水,不起波澜,平静地望过来。
“故人之後,别来无恙。”
苏闲语呼呼喘着粗气,警惕地护住背上的锦娘。
墨陌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幽蓝眼眸,其中一无所有。
没有贪婪,没有恐惧,没有好奇。
就像两块被溪水冲刷了百年丶黯淡到无以复加的青金石,冷漠地吸收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反光。
但墨陌知道,那不是空无。在那片死寂的深处,藏着她无法理解的“结构”。一种比蛛网更精密丶比蚁巢更复杂的“结构”。
向外,这结构能感知风的流动丶草的生长;向内,又能看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像最老练的猎人,能从最细微的脚印中,读出猎物的体重丶去向和……恐惧。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天地的“规矩”融为一体,成为这片林子的一部分。
墨陌想起了教中关于“山上的人”最恐怖的传说。
她无声地张开嘴,一个几乎要让她魂飞魄散的词汇,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证虚士!
老者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音温和平静:“孩子,让你受苦了。庄秀道友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坚毅,也该瞑目了。”
那老者身後,林中传来一阵骚动。
脚步声凌乱而急促,夹杂着压抑的咒骂和低沉的吠叫。七八个高矮不一的身影从林中钻出。
“这鬼雨!”一名女猎手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抱怨道,“黏在弓弦上,跟鼻涕似的!根本没法瞄准!”
那为首的壮硕刀疤脸女猎手看见老者,浑身一震,立即将犬绳扔给手下,奔上前来,抱拳长揖:“林执事!我等奉命追捕乱贼,不想竟惊扰了执事大人,罪过,罪过!”
林执事缓缓放下碧玉长笛,凝视着领队身後那些仓皇的人和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