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的目光扫过她草帽下露出的丶绷紧的颈侧线条,那里前两天还留下过他滚烫的吻痕,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比我的公寓要清静吧?”
这意有所指的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林鸥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擡眼,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丶暗流汹涌的眸子里,那里面有近乎危险的暗火在跳跃。
“陆先生,”林鸥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想我们昨天已经讨论清楚了,彼此在冷静期,我的住处如何,是我的私事,不劳费心。”
“陆先生?”他低语,轻笑了声,声音压得只有她能听见,“忘了我们的林摄影师公私分明得很,不过提醒得也对,现在是工作时间,谈私事确实不合时宜。”
他嘴上说着“不合时宜”,身体却纹丝未动,那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囚笼,他微微歪头,将林鸥困在他的气息和灼热的目光里。
林鸥快要受不了了,好在不远处的陈导在指挥各部门就位,“工作人员注意!模特陆屿就位!摄影师林鸥掌镜!”
陆屿这才走向翻涌的海浪,没有回头,他矫健的身影在金色的夕阳下被拉得很长,紧实的背肌线条绷得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弓。
林鸥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她看向海,圣塞的海浪带着一种蛮横的原始力量,每一次撞击在黑色礁石上,都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响,碎成漫天浑浊的飞沫,又被海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向岸上的一切。
“A!”
随着导演的一声吼,林鸥的肩头死死抵住沉重长焦镜头的托架,身体在湿滑的沙滩上微微前倾,视线聚焦在取景框里,汗水沿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带来细微的刺痒,她却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被压缩在冰冷的金属方格里,巨浪在远处堆积,像一堵移动的丶深碧色的高墙,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推涌而来。
陆屿就在那堵墙的起点。
他伏在冲浪板上,像一头蛰伏于浪尖的黑色海兽,紧身黑色冲浪裤勾勒出紧绷的大腿线条,上身赤裸,水珠不断从贲张的背肌沟壑间滚落。
浪涌擡升,将他猛地托起,他顺势屈膝站起,动作迅猛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本能,冲浪板化作他肢体的延伸,在倾斜的浪壁上切出一道凌厉的白线。
林鸥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屏住。
镜头贪婪地咬住他,急速变焦的机械声细微而急促,取景框里,他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肩胛骨因发力而绷紧的锋利棱角,腰腹间随着重心转换而清晰浮现的肌肉束,紧握板缘的手背上因用力而凸起的青色筋脉,还有那张此刻却只剩下极度专注和征服欲的脸——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海水不断冲刷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眼角的那颗小痣。
她曾用手指丶用目光丶用身体丈量过这副躯体。
林鸥熟悉他皮肤下奔涌的热度,熟悉他肌肉在情动时颤抖的节奏,熟悉他汗珠滴落时烫人的触感,更熟悉他沉沦时,在她颈侧用沙哑滚炙的气声一遍遍唤她“姐姐”的模样。
那些私密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冰冷的取景框狠狠撕扯出来,曝晒在衆目之下。
这具曾只属于她感官探索的身体,此刻成了镜头下被剖析丶被展示丶被无数目光贪婪舔舐的公共审美对象。
一种尖锐的酸涩猛地攫住她的喉咙,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原始力量狠狠压制。
他在浪尖搏击的姿态,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性感,像磁石一样死死吸住她的视线,让她指下的快门本能地疯狂跳动。
“咔哒!咔哒!咔哒!”
高速连拍的声响,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在工作。
陆屿压板,身体重心疾速下切,冲浪板划出一个惊险的弧度,切入浪壁更陡峭的内侧,巨大的水墙在他身後轰然合拢,激起的白色水雾将他瞬间吞没又吐出。
他冲出了浪管,稳稳立于板尾,速度陡然提升,像一枚黑色的子弹撕裂水面。
就在这时,一道更为庞大巨浪在他前方骤然拔地而起。
它来得太快,太猛,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威压。岸边的惊呼声浪般炸开。
陈导在对讲机里的吼叫变得失真而遥远,“陆屿!右边!右边!切出去!快!安全艇!”
陆屿显然也看到了。
他猛地拧转身体,试图强行切向浪肩,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逃逸通道。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冲浪板在巨大的水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鸥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她的取景框本能地追着他,手指死死扣在变焦环上,肌肉僵硬得如同铁铸。
巨浪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
镜头里,只剩下一片翻滚搅动的惨白泡沫,像一头狂暴巨兽的口腔,无情地合拢,陆屿的身影消失了。
像林鸥第一次在暴风雨前偷拍他那样,突然消失了。
但她这次做不了看官。
取景框里的世界骤然失焦丶晃动,变成一片绝望的色块。
耳边所有的喧嚣——海浪的咆哮丶陈导破音的嘶吼丶人群倒抽冷气的惊呼——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高频的丶令人耳鸣的死寂,时间被无限拉长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