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丞是端了个餐盘回来的,除了烤串丶香肠外,还放了几瓶饮料。
“这个能喝吗?带一点酒精。”
“没事儿。”
江丞开了两瓶,一瓶给了程安安,“这麽辛苦不换份轻松点的工作?”
程安安边撸着串,边摇头:“我挺喜欢做律师的。”
“为什麽?”
“小时候TVB的律政剧看多了,总觉得这个职业舌辩群雄,惩恶扬善,带着正义的光环。”
那时玩过家家,她总是扮演律师或法官的角色,结局都是她压着江洋大盗顾廷昀去受审,由她宣读自己亲笔写的判决书。
“後来呢?”
“後来啊,”程安安想了想,“读了大学,天天抱着厚厚的法律课本啃法条,但我觉得一点都不枯燥,大到每一部法律丶每一个法律原则,小到每一条法律规定丶每一个法律用词,都很有魅力。”
“再後来做了律师,发现其实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作为非诉律师,有很多琐碎的文本工作,花大量时间坐在办公室里起草一份份法律意见书,但有时候在客户眼里就是应付合规审查的一堆废纸,最终归宿只有不见天日的档案室。作为诉讼律师,见过很多社会的黑暗面,见过那些弱势群体是怎样因请不起一个好律师而无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也见过权力是如何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她说的,江丞完全了解或是有体会,他见识过太多钻法律漏洞或空子的上位者,在他们眼里,法律更多时候是他们玩弄于鼓掌间的游戏手段。
“那你还喜欢做律师?”
“是啊,因为也见过这份职业更多的闪光时刻,比如你的法律分析为客户规避了法律风险,又比如为未婚妈妈争取到了她该得的资産和抚养费,为失独老人争取到了应得的赔偿。”
程安安手里的一瓶饮料已经见了底,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脸颊在月光下微微泛红,“以後我还想升合夥人呢。”
江丞看着她的眼睛,像落进了星星,“这麽有职业理想?”
“还好吧,”程安安有丝不好意思,“就是升合夥人一般都比较久,我们所大概需要七八年吧,我这才第二年,现在就好好做项目,一年一年地往上升,总归会有那麽一天。”
江丞躺在椅子里,交叠了一双长腿,擡眼就能看到程安安的侧脸。他近几年投资项目多,也都会请律师,大概了解这个行业,其实同所有行业一样,或者更甚,这是个无比讲究资源的行业,有些所谓的律师,手里握着大把资源,挂着合夥人的名头,不用做项目,也拿着数额不菲的提成,而更多律师,业务做得好,没有资源也是白搭。
但资源这个东西,大多数时候是天生的。
小姑娘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带着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憧憬。
程安安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才发现都是自己在说,于是略有不满地转过头看着江丞,“别净是我说呀,你也说说。”
“我?我有什麽好说的?”
“那我来问,我其实特好奇,像你们这样的人,会有什麽梦想或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程安安将空瓶子放回餐盘,顺手又拿了一瓶。
江丞看着她的动作,提醒道:“哎,别喝了,凉。”
程安安将瓶子抱进怀里,笑:“没事,我捂捂。”
江丞顺手递了一瓶给她,“那也帮我捂捂。”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凉。咦,你别想转移话题,说说嘛。”
江丞睨了眼程安安,反问:“在你眼里,我们是什麽样的人?”
她想了想,道:“是生就在罗马的人,世人所求大多是权丶名丶利,可这些,你们一出生就都有。”
江丞不反驳,安静坐着,面上却慢慢露出一丝哂笑,“是啊,什麽都有。”
“所以呢,你有什麽梦想或求而不得的东西吗?”程安安很执着。
“你都说了,我们生在罗马,想要的丶不想要的,都唾手可得,没什麽梦想,也没什麽所求。”江丞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的情绪起伏。
“人生在世,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总归会有所求。”她总觉得他在应付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他能有什麽所求。
一时间便有些安静,营地上就剩下他们俩,连亮灯的帐篷都不剩几盏,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叫声,清脆的丶欢快的。
第二瓶饮料见底的时候,程安安觉得有些晕,眼中的星星都出现了重影,有两颗特别亮丶挨得特别近。
“总有人说,人去世了就变成了天上的星,你信吗?”
“不信。”江丞觉得身边的小姑娘有些醉,脑袋微晃地看着夜空,他伸出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椅背的横杆。
“我有时候不信,可是特别特别想他们的时候,我就信。”程安安的声音低到近乎呢喃。
江丞虽没有问她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心里也大概有了答案。
“江丞,你知道我的梦想和求而不得吗?”
程安安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闪着莹莹的光,声音哽咽,“我想见我爸爸妈妈一面,一面就行,我都快不记得他们长什麽样了。”
江丞转过头,看见程安安单薄的丶微弯的背,倔强的侧脸,以及脸上的清泪,忽然觉得程安安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好似有了答案。
良久後,他缓缓擡起手,抚上她柔软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