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大约五分钟,谢晏把温度计拿出来,加上一个0。5的误差值。
“38度5,”他对光看着,“也不算太高,早点歇着吧。”
谢晏没再说什麽,但发烧的人晚上会渴,他就把矿泉水都摆到了靠近孟扶冬那边的床头柜上,然後自己去洗茶壶煮水。
孟扶冬躺在被窝里,看着他默默忙碌,唇角露出了一个仿佛嗅到绝美花香的陶醉表情:“谢晏哥哥,你真好。”
谢晏没理他,把水煮上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孟扶冬又说。
这下谢晏回答了:“别扯淡,你家难道没佣人吗?我家都有个照顾我日常起居的阿姨。”
“那怎麽能算数?佣人是拿工资的。”孟扶冬说,“又不是无偿,还要我感谢他们吗?”
“所以在你眼里,为你家打工的人不算人,他们付出的劳动不算劳动?资本家,你今晚别睡这里了,下去挂路灯上吧。”
茶壶发出“笃笃笃”的敲打声,又等了片刻,“啪”一声,开关自动断闸。谢晏把感冒灵拿出来,倒到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杯子里,小心地冲进热水。
“除非你家开出高于市场价的工资,否则他们就不欠你的。工资是一种等价交换,买他们的时间精力,可粗糙地照顾你也是工作,细致地照顾你也是工作,凭什麽你不感谢别人的细致?”谢晏冲完开水,朝杯子里吹着气,一边用眼睛斜睨孟扶冬,“还是说你家佣人和你妈一样对你不好?”
那倒是没有。虽说孟扶冬嘴里经常没一句实话,但他也不屑于撒这种话,因此没出声。
谢晏一笑,没再理他。他把感冒灵稍微吹凉了一点,往嘴里一倒,然後去刷了牙。
“我关灯了啊。”
孟扶冬没出声。
谢晏按下总开关,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靠在床头的孟扶冬适应了屋里的黑,模模糊糊看出点轮廓,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实在对这种黑有所不满,因此先摸索着过去将窗帘掀起了一条缝,好让月光进来,接着,他对着谢晏床的方向静静站了一会儿,辨认那个人有没有动,呼吸是不是均匀。
很好,睡着了。
孟扶冬小心地靠了过去。
借着一点点月光,他看清了谢晏的睡颜。老实说,这张脸非常神奇,醒着的时候谢晏是个看上去很有攻击性的人,虽说大多数时间他脾气都很温和,但就是叫人不敢惹。
可一旦睡下,这张脸所有柔和的细节都被凸显出来,反而看上去很乖。
孟扶冬心说,或许是因为眼神。
看不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当然是遗憾的,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成,孟扶冬深谙此理,并不挑剔。他将手撑到了谢晏两侧,从上方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便像被蛊惑似的,一点一点将头垂了下去。
还差10公分,9公分……
那双刀锋似的眼睛倏地睁开,隔着黑夜冷冷地与他对视,下一秒,谢晏手从旁边伸过来,单手握住孟扶冬的脸。
孟扶冬确实没想到谢晏会醒,但也并不惊慌,愣了一会儿,他在谢晏掌心里说:“谢晏哥哥,你没睡啊?”
“睡了。”谢晏的嗓音带着困倦的哑,语调比平时软一些,“你太好猜了,小屁孩儿。”
“谢晏哥哥,”孟扶冬又问,“我有哪里不好麽?”
“哪里都不好。”谢晏按着孟扶冬的脸把人往後推,然後自己坐了起来,颇有些困倦地揉揉眉心,“你哪里都可以好,但对我来说哪里都不好,因为你不是方趁时。”
孟扶冬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谢晏揉完眉心,仰头跟他对视,语气很平常,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是你比不过他,只不过我喜欢他。”
孟扶冬挑起眉:“你们……在一起了?”
“和你有什麽关系。”谢晏的态度倒不是很差,纯粹是这麽一问,“我和他在不在一起的,你反正也会说,‘那我得努力做你们的小三才行’——孟扶冬,爱不是强求来的,也用不着强求,像你这样的人,平生最大的误区就是‘我不被爱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其实不是的,你很优秀,比很多人都优秀,纯粹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罢了。”
孟扶冬被他噎住了:“……”
好半晌,他才脸色难看地笑起来,声音掐着嗲:“谢晏哥哥,我不过是想让你多注意我一点,不用这样羞辱人吧?”
“你在我这里求不到你妈对你的认同的。”谢晏突然说。
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其实方趁时生日宴那天,他看见孟谣了。
没人和他介绍过孟谣长什麽样,可他看见一个形容狰狞的女人像训狗一样责骂着孟扶冬,拧乱了他的衣领,後来孟扶冬整理了很久的衣服才重新回到灯光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开场白一出来,谢晏的思绪中断了半秒,然後笑出了声。他很久前就明白父母并不那麽爱自己,至少不像他期待的那麽爱他,他们对他的付出和照顾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有爱,但就那麽一点,刚好够他不去恨。
“你笑什麽?”孟扶冬问。
“没什麽,想起了些以前的事。”谢晏晃了晃脑袋,“一个人爱你不需要理由,是你没撞上那样的人,而且如果你一直这样活着,你永远也撞不上。”
孟扶冬觉得,谢晏真是个奇妙的人,有时候看上去分明很柔和,有时候又像刀。
但他想,他不喜欢锋利的东西。
若是不要刺穿那一层幕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