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墨与浅咖啡
画展开幕的第三天,赵玉青在展厅的回廊里第三次遇见了苏晚晴。
女人穿了件米白色风衣,手里端着杯浅咖啡,站在他的《秋竹图》前,指尖轻点着画框边缘的木线。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和画里竹影的冷绿形成柔和的对比——她和陆泽珩站在一起时,大概就是这样,像精心调配的色彩,稳妥,且登对。
“赵先生?”苏晚晴转过身时,咖啡杯在指尖轻轻晃了下,没洒出来,“上次晚宴人多,没来得及打招呼。我是苏晚晴。”
赵玉青的指尖在帆布包带里攥了攥,包里装着给林小满带的松烟墨——是陆泽珩上周让陈舟送来的,说是“画竹用这墨,能沉住气”。他今天特意带来,却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陆泽珩的“联姻对象”。“苏小姐。”他低声回应,目光下意识地往展厅入口飘。
那里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半降,能看到陈舟的侧脸——是陆泽珩的车。他昨天听林小满说,陆泽珩今天会来画展,“说是给文化産业园考察艺术家,其实谁不知道,是来看你的画”。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咖啡的香气漫过来,混着她身上的白花香,像杯调和得刚好的饮品:“陆泽珩在车里等,让我先过来看看。他说你这幅《秋竹》比晚宴上看到的照片好,‘有松气’。”
“松气”——赵玉青愣了愣。这是父亲教他画竹时说的词,“竹要有松的骨,才不显得脆”,他只在老宅跟陆泽珩提过一次。原来那天在竹下说的话,对方都记在了心里。
“他不懂画,随口说的。”赵玉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鞋边沾了点老城区的泥,是早上从画室来的路上蹭的,和展厅里锃亮的地板格格不入。
苏晚晴却像没察觉他的局促,只是指着画里竹根的位置:“这里的墨色很特别,深的地方像藏着雨,浅的地方又透着光。是用了不同的墨吧?”
赵玉青点点头。他画竹根时,用了陆泽珩送的徽墨,磨墨时特意加了点温水,让墨色能晕出层次——像那晚雨夜的车窗外,路灯透过雨丝在玻璃上留下的痕。“徽墨比普通墨细,能分出五色。”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那里还留着松烟墨的清苦香。
“陆泽珩办公室也有徽墨,”苏晚晴抿了口咖啡,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天气,“放在他书桌最左边的抽屉里,和枚竹纹玉佩放在一起。他不常拿出来,上次我去送文件,看到他对着墨锭发呆,指尖在玉佩上磨了很久。”
赵玉青的心跳漏了一拍。帆布包里的松烟墨像突然变沉了,坠得他手心发紧。他想起自己贴身口袋里的竹纹玉佩——是陆泽珩在老宅给的,他每天都带着,画竹时会摸一摸,像能借点韧性。
“他大概是……念旧。”他含糊地说,转身想走,却被苏晚晴叫住。
“赵先生,”女人的声音轻了些,像怕被路过的人听见,“陆泽珩那个人,看着冷,其实比谁都怕疼。陆家的规矩压了他二十多年,他连哭都要躲在没人的地方。”她看着《秋竹图》里被风吹弯的竹枝,“他跟你待在一起时,眼睛里有光,像竹终于能迎着风长。”
赵玉青没回头。展厅的地板反光,能看到苏晚晴的影子落在他脚边,像片温柔的云。他知道她想说什麽——像林小满提醒他“你们不是一个世界”,像周明宇说“喜欢就别硬撑”,只是苏晚晴的话更轻,像根羽毛,落在心上,不疼,却痒得人想落泪。
“我只是个画手。”他推开回廊的门,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和陆先生,只是朋友。”
走出展厅时,陈舟正站在车旁打电话,看到他,匆忙挂了电话:“赵先生,陆总说让我送您回画室,他临时有个会,先走了。”他指了指副驾,“给您带了杯热豆浆,陆总说您早上没吃早饭。”
豆浆杯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烫得人指尖发麻。赵玉青接过时,闻到了股淡淡的甜香,和他小时候在老院喝的豆浆一个味——母亲总说“热豆浆暖胃,比咖啡好”。
“替我谢谢陆先生。”他没坐进车里,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我坐公交回去就行,顺路。”
陈舟没勉强,只是把一个画筒递给她:“陆总让给您的,说是新到的云母纸,画夜景特别好。他说您上次提过,想画幅《雨夜》。”
画筒很轻,却像装了片云。赵玉青知道“提过”是借口——他只在画《雨夜归人》时,对着草稿念叨过一句“要是有云母纸,车灯能更亮些”,当时墨团正趴在画纸上,他以为没人听见。
公交到站时,他抱着画筒上了车。靠窗的位置还留着点阳光,他把画筒放在腿上,指尖划过筒壁的纹路,像在数陆泽珩没说出口的话。车开过陆氏大厦时,他擡头看了眼顶层的办公室——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人,却好像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味,混着松烟墨的香,漫在初冬的空气里。
回到画室时,林小满正蹲在院角给墨团梳毛。猫脖子上系了个红绳结,是林小满新买的:“周明宇送的,说能辟邪。他刚还来电话,问你画展看得怎麽样,要不要他过来接你。”
赵玉青把云母纸放在画案上,纸面上的银点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星。“不用,我坐公交回来的。”他拿起画笔,蘸了点松烟墨,在云母纸上试了试——墨色落在纸上,能透出淡淡的银,像雨夜的路面映着灯。
“你刚才在画展碰到苏晚晴了?”林小满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她让助理给你的,说是陆泽珩让转交给你的‘合作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