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府马车经过将行街,驻了少顷。
东首第三家,乃旧年常氏府邸。
苏都得闻此事,疑心愈盛。
其时,他已随知柔一行抵入京中,再送书去,约宋阆城外桃林一晤。
“……宋阆并未现身。至端阳节,京城便起了一场骚动。”
窗外夜重,昏霭沉沉。
室内光影将二人的影子照在书橱上。
事已至此,他还在习字吗?
稍刻,知柔心思回转,嘴边哂笑了下:“你让我按兵不动,自己去打草惊蛇。”
他其实从未说过怕她打草惊蛇的话。
苏都平声应道:“我没有那麽多时间用来等。”
“你还要去哪吗?”
话一说完,就令他眸光顿住,未几,他摇了摇头。
矮案上除却文房用具,旁置一盘堆摞的春桃,思来应是他送给阿娘的那批。
知柔随手挑了一枚,将短刀脱鞘,沿桃肉轻划几下,香气浮于指间。
苏都注视她运刀的动作,松泛闲逸。
待刀收归,她正色说:“宋阆当年既于谋逆案有功,今又针对于我,想来父亲身边背主之人,极有可能是他。”
与驿卒尽换之举相结合,知柔续言,“朔德六年,他官职微末,却不像具如此手段和权力之人。所以这桩案子背後,不单系着宋阆。”
苏都听见“父亲”二字,心绪混乱。
目光认真地描摹她,直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方犹疑地张口:“你如今这是……信我所持之道了麽?”
知柔怔了怔,才意识到什麽,不自觉挪动膝盖,往後端坐几许,又生硬地摩挲一把刀鞘。
“……不论真相如何,他确是我父。”沉默良久,应了这一声。
苏都眉心渐拢。
“阿娘知道你在做什麽吗?”
知柔抿了抿唇,擡睫反问:“阿娘知道你在做什麽吗?”
他缄口不言。
风月平静,容身于阁楼一隅,周遭俱为书卷,难免孤闷。
知柔倾身推开窗,见视野狭隘,索性将两扇皆啓,任夜色涌入楼中。
苏都循她偏头,目光上移。
他在看月,知柔欣赏着庭中落花,恍惚忆起江南“雪景”。
“你接下来,什麽打算?”他倏然发问。
“何姨说,父亲帐下那人有一双雀盲眼,暗中难以视物。我要求验。”
“不必去了,宋阆看不清。”
知柔微愣:“当真?”
“我何须欺你。”
苏都端起案上放冷的茶,抵到唇边。
他这麽说,倒省去知柔一桩苦力。
好像有什麽从肩头卸了一层,知柔的快乐来得突然,她选择笑纳。
撑一撑屈麻的腿,自坐褥上站起身,跺了两下脚。
她偶尔在苏都面前展露的模样,令他感受到一分不同于他的鲜明。
他起居质朴,于饮食无所择,心中之念更是单一,偏偏他的妹妹,将他衬得更素了。
“时辰不早,我便不去叨扰冯先生了,烦替我向先生问候一声。至于宋阆之务,”知柔撇下眼睛,定定望着他道,“你能够对我坦诚吗?”
晚风入室,书页有了细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