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云见他们又开始说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懂的话,上了密语似的。哪怕他同魏元瞻是多年好友,这种情况多了,难免吃味。
他把手叉在胸前,大步踱了过去:“我说元瞻,你动辄不理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你方才讲我看人不准,什麽意思?”
锦衣纳入眼底,魏元瞻擡眸盯着他。
确实不知道该怎麽说。
魏元瞻和江筠并非熟识,他不想把话撂得太明,不想赤条条地在背後贬低谁。
盛星云给他瞧得没了底气,不觉咧咧唇角,现出个不自然的笑:“罢了,别说,我不好奇。”
“在我看来,你才是最讲情义之人。”魏元瞻平静道。
一刹给盛星云说得局促了,他步子微滞,好像路也不会走。
魏元瞻所言,与他方才评论江筠的话正好对上,只是魏元瞻道的不是“生意人”。
交往许久的朋友突然这麽称赞他,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什麽别的,盛星云呵呵一笑,浑然未察这是一个答非所问的句子。
知柔答应陪魏元瞻练枪,到底没做数。
才回到拢悦轩,星回抱着一副画轴呈到案上:“四姑娘,这是上午凌府送来的,说是见面礼。”
知柔蹙着额扫视一眼,不是说下次去凌府画给她,怎麽倒自己送了过来?这位凌姑娘,认准了她不肯再去麽。
想起凌子珩骗她一事,知柔脸上没几分好颜色,转到屏风後头更衣,忖了一会儿,又叫星回:“星回姐姐,你帮我掣开看看,那幅画。”
星回应声将其展开,目光垂落,不由撑撑眼睑,扭头对着知柔比照片刻:“四姑娘,这是请谁画的呀?不大像您……眼睛鼻子又有些对,说不上来。”
知柔系好臂褠,慢慢迈至案边,冷眼把画中人睨一睨。
的确说不上来。
或许画的原就不是她,她自然不会替自己找相似之处,但看着看着,是有点像谁……阿娘若再年轻一点,与这画像应有七成相似吧。
缄了半晌,知柔倏地一嗤:“无聊。”请托星回把画收走,拎起萧剑便要往起云园。
却说星回卷画的时候,看见画中女子耳垂上有块绯色的印记,她顿了顿,嘟囔一声:“林姨娘是不是也有一块这样的疤……”
林禾不戴首饰,寻常发髻总会垂下几缕,将颊畔微微拢住。即使这般,她依旧不显柔弱,不失端庄。
星回曾在樨香园上过值。那天四姑娘宿在林禾屋里,星回打水进去,林禾正挽发擦手,替高热的四姑娘拭身。
光影慵暗,星回秉烛去到床边,想察看四姑娘是否还烧红着。便是那时,她瞥见林禾耳上有块显眼的疤,并不可怖,只是伤在耳垂处,实在有些稀罕。
知柔听见她说的话,脚步兀地收了,诧异的目光投到她脸上:“你说什麽?”
天色将倾,知柔来得比平时早,林禾瞧一瞧窗外,稍有疑惑:“打起云园回的?”
“没去起云园。”
知柔落到梅花凳上,看案台烛火,光圈太弱,整间屋子像座暗室,仅有一点微黄的光。
阿娘不喜亮堂吗?为何每次来都这t样黯。
她情态有异,林禾未能及时察觉,仍惯例询她:“今日夫子教的什麽,可听得懂?”
知柔答道:“还是算术,有点难,但是三姐姐说她空闲可以教我。”
林禾稍微颔首,还待说些什麽,就见她伸手往自己耳上指了指:“阿娘,你这个疤是怎麽来的?”
她一面问,一面将梅花凳挪到林禾身边。其实那伤的缘由,她早听过无数次了,却忍不住再问起,仿佛要借阿娘的回忆去往昔里瞧一瞧她年轻的样子。
林禾坐在榻上,眉目娴静。
那一道伤,是她少时跟常遇出去玩闹,不慎留下的。
当时,常遇半跪在廊上,长臂揽着她,被她自耳垂流进衣领的血吓得惊慌失措,要拿手给她捂,又怕他手脏,急得近乎饮泣。
後来她人无碍,耳垂上却落了疤,父亲本就嫌常遇散漫,把她都带偏了。
那天见他来,更没摆出一分好脸色,常将军对父亲道:“小遇顽劣,损伤了曦儿容貌,今日我便将他放在这儿,随你处置。”说完就走,头也没回。
父亲还真的将他打了一顿,她在旁瞧着,见他不叫不喊,连个哼声都没有,愈看愈叫人心疼。
“你不是问过吗?”林禾从思绪中抽离,望着知柔的脸,“我跟你父亲去同伴家游戏,走的窗户。那时还小,太贪玩了,什麽都不避忌,不想才钻上窗沿,猛地瞧见她家夫人在里头写字,一个不慎,就摔了下去,磕到了耳朵。”
“阿娘和父亲既然这麽早就结识,理应感情深厚,他为何把我们扔在洛州,九年不闻不问?”
这话知柔询了多回,不敢往深了想。阿娘说什麽,她就信什麽,深怕想多了,一切都经不住推敲。
林禾低着眸子,才起头喉咙就咽了咽:“你父亲……他有他的苦衷。”
知柔举起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禾。
“阿娘,你会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