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萤哀哀仰望她片刻,终于慢慢垂下眼睛,艰涩地说了声是。
“妾想问殿下一句,纵然娘娘不在了,殿下答应过娘娘的事,还作数吗?”
“你说。”
“娘娘生前曾说,若妾想出宫,可告诉殿下,殿下会放妾走。如今娘娘离世,妾在宫中再无牵挂。于殿下而言,妾是个累赘丶是个麻烦,更是个隐患,求您放妾出宫吧!”
晏朝并未立即应允,静默一瞬,突然问她:“疏萤,你可知道,这一次是谁给你下的毒?”
她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殿下每天日理万机,外头的人和事太复杂,妾不懂,更掺和不进去,若因无心之失给殿下造成麻烦,便请殿下恕罪罢。”
“据本宫所知,你在宫外并无亲友,目下正值深秋,马上入了冬,你又要如何生存呢?娘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饿受冻。疏萤,你这麽单纯丶漂亮,暂时又没有防身之技,纵使娘娘那麽爱护你,也未必就能放任你这麽离开宫廷吧。”
疏萤将唇一咬,眼中犹有倔强之色:“妾既离了东宫,生死由命,便与殿下无关了。”
听她这麽说,晏朝眸色一暗,口吻也稍显强硬:“本宫从没说过你惹了什麽麻烦,也没觉得你是累赘。但此次给你下毒的人,背後牵扯的恐怕另有他人。现在外头形势错综复杂,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东宫,本宫不得不十分留心。东宫目前不宜再有风波,以免节外生枝。”
晏朝弯腰,亲自扶她起身,随手摘去她发间的素白簪花,轻道:“眼下,你不能离宫。须待诸事平定後再做打算。但本宫既然答允你,之後必不食言。”
端敏皇贵妃的丧仪甫一结束,阁老李时槐再一次以年老多病为由上书乞骸骨。只是这一回除奏本外,还将官印也一并送去吏部,以表明去意已决。朝中顿时物议沸腾。
李时槐在内阁资历仅次于首辅杨仞,不出意外,下任首辅就会由他接任。而李时槐却偏偏在此时“急流勇退”,实在是耐人寻味。
连何枢都私下对陈修嘲讽说:“李阁老那把老骨头现在竟然还想全身而退,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陈修也清楚,那麽大的事,纵使有锦衣卫替皇帝压着,也瞒不了多久。但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便没接何枢的话,只说:“那麽,就按殿下的吩咐做吧。”
信王近期经历了太多事,早就心力交瘁,又惊闻舅舅这唯一的依靠忽然要退,一时间六神无主,且震惊且惶惑,什麽也顾不得了,套了马车直奔李宅而去。
李时槐显然知道信王会来,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信王匆匆入堂,正好能喝上一盏热茶。
李时槐的衣冠也普通,只穿了一件寻常的茶色直领大襟道袍,头上没戴冠,束发罩了网巾。俨然一副辞官归乡丶不问繁务的作派。
“舅舅真的要辞官吗?”信王此刻还云里雾里的恍惚,愣愣地问。
“辞官自然是做给别人看的,”李时槐深吸一口气,眼底已添了苍凉之色,“能辞官就好了。信王难道不明白吗?我李家已大祸临头,老夫也死期将至了。”
“信王难道还不明白吗!甘露毒茶丶川南贡品丶四川巡抚……自钦差回京,锦衣卫插手审问,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供录都呈进西苑了!”
李时槐字句冷厉,恍若一记惊雷朝着信王颅顶狠狠砸下,他霍地站起来,瞳孔睁大,脑中嗡嗡作响。
“什麽!”信王捂住狂跳的心口,语无伦次:“查丶查出来了吗……那这一次,父皇丶他定要我命了……”
“不会的,殿下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李时槐见他总算醒过神,才开始进入正题。
“殿下今日来,就是寻求解救之法。老夫如今已至穷途末路,唯有最後替殿下殊死一搏,方不负我们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舅舅请详说。”
信王察觉到李时槐语气里的悲凉,神色一暗。
信王明白了李时槐的意思,心头不免沉重,定定望着他,但最终也没有张口说什麽。而李时槐早已想通一切,此刻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还能慢慢咽下一口茶。
仅有片刻的静默,李时槐继续说道:
“李家倒台後,殿下会失去在外人看来的最大助力。而太子一党一定会顺势猛扑。这些年,他们从未放下忌惮,一直隐忍到今日,现在是断断不会容许你有一丝的机会,哪怕是远离京城去封地,削爵囚禁丶贬为庶人都不可能。如今你母妃新逝,陛下多少会念及旧情,所以可能还是有意让殿下就藩。但陛下毕竟日渐年老,有些事也有心无力。所以这次,殿下一定不能心软。”
信王定定颔首:“舅舅,我省得。”
李时槐于是起身,向他跪下。
“第二件事,是下官李时槐求信王殿下一件事。”
“舅舅请起来说。”
“此次定罪,下官必不得活。但请殿下保住李家血脉,流放也好丶充军也罢,我只求他们能留一条命。端敏皇贵妃生前为了信王殿下丶为了李家荣耀的延续苦心竭力,殿下身上也淌着李家的血,应当也不愿意看到李家就此灭门绝户吧!”
信王竟有些犹豫:“是,本王一直感念舅舅扶持。只是这诛九族的大罪,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陛下那边不是没有转圜的馀地,我李家上下百口的性命,就靠殿下一人了!”李时槐擡头,灼灼目光几乎逼视着信王。
“只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信王带着满身疲惫回到王府,一进前堂,整个人都虚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信王妃忧心地皱一皱眉头,一句话也不说,默默替他斟了茶,才要奉上去前,却被他扬手打翻。
“滚出去!”信王嘶哑着喉咙,嗬嗬冷笑,“李时槐心狠手辣,你又是什麽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