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完结章“对啊,你不知道吗,他们都很……
“你还活着,那……确是再好不过了。”
任知节朦朦胧胧间听见一个声音,她还未仔细分辨,便先感觉到了一个细细软软的东西被带着暖意的风轻轻送至她的脸颊上,鼻间还隐约嗅到丝丝若有若无的酒香气。她缓缓伸出手来,用指腹轻轻触了触脸颊上的东西,然後又垂下了手臂。
春风,杏花,酒香,倒是让她想到了许久以前的故事。
“既然已经醒来,何不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呢。”那个声音出现在耳边,不过这回倒是听得真切了,除了那略显低沉的嗓音之外,还能听见啾啾鸟鸣,以及隐隐古琴之声。
她将贴在脸上的杏花花瓣拂下,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此时又是一阵风吹来,杏花纷纷落下,如同一片纷纷雪景,她坐在铺满杏花花瓣的草地上看了许久,才回头去。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她身後的石桌後,正擡手给石桌上的酒杯斟酒,听见响动,擡眼看向她,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梦里她还在富庶安逸的江南,在千岛湖间听着悠悠琴曲,与杨家大爷共饮一壶酒。
她离开长歌门的时候,正是隆冬季节,前一日夜晚,千岛湖才下了一场大雪,那些黛瓦白墙皆被埋入一片皑皑之中,看不见那个偏僻院墙内埋有好酒的银杏树,她披了杨青月年少时穿的红色大氅,牵着青海骢,辞别了周宋,临了让他告诉杨青月,等她得胜归来必定快马加鞭赶回千岛湖,请他喝陇右最烈的酒。
而後……
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战甲上的杏花花瓣,坐在了石桌前。
这一方杏花树下的石桌也盛着好几片杏花,而坐在石桌後的人却并未在意,在给两只酒杯斟满了酒後,他向任知节擡手致意,任知节看了一眼他那只纤长白皙的手,又错开视线,看向杯子里的酒,微微闭了闭眼,嗅了嗅飘过来的酒香。
从前她总是说江南道的酒就跟江南道的人一般温柔多情,却没想到在这一片春景的江南,还能嗅到这样的醇烈的酒香。
“你曾说过,待你得胜归来之後,请我喝陇右最烈的酒。”那人笑着说道,“如今你食言了,便由我来替你践行这个承诺吧。”
任知节擡眼看向他,杨青月仍是懒洋洋地笑着,只是这笑中又多了些意味。
“我……”任知节缓缓开口,“这是在长歌门的傍山村麽?”
“是啊,又是一年春季,傍山村开了盈盈满树的杏花。”杨青月说道。
“我……”任知节低下头,“是在你的梦里吗?”
杨青月稍稍沉默,道:“你若愿意,可以一直在我梦里。”
“我……”任知节擡头看向他,他却将右手中指竖在了唇边,像是小孩子一般,道:“嘘,小朋友,先别说话,先喝酒。”
任知节呼出一口气,擡起酒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这酒入口醇辣,就像是烧红的刀子一般狠狠刮着喉咙,直呛得人眼泪都夺眶而出。任知节自宛城兵败的那一夜跳入淯水受了病之後,便再未喝过如此烈酒,只觉得又陌生又温暖,烈酒入喉,烫灼了腹,傍山村的春风拂了满面,连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热发烫起来。
若是在以前,任知节绝对是要笑着说塞外的酒就像塞外的男儿一般,绝不应装在这精致却又逼仄的酒壶里,就应开跟行伍同袍一起,喊着行酒令,随手提起一坛,拍开泥封,仰头就干。
然而今天,便是这麽小小一壶酒,却让她感到了一种似醉未醉的恍惚。她喝完了最後一杯,又晃了晃酒壶,叹了一口气,然後趴在了石桌上。
初春时节,石桌尚还冰凉,她将因为喝酒而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在石桌上,哑着嗓子开口道:“杨大哥,你说你从八岁起,便在梦境中见过了大千世界,你……你不知,我这许多年,却也像生活在梦境中一般呢……”
“我见过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更是感受到过死亡,按理说,我早该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偏偏我还……所以说,我太傻了。”
此时的任知节脑中一片混沌,她怔怔地望着对面那棵枝桠迎风摇晃的杏花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直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她才从一片恍惚中抽出些许神智来,擡头去看对面的杨青月。
向来脸上都端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的杨青月正微笑着看她,说:“你不是傻,你是真。”
“真?”
“对啊,你看我,我被梦境折磨成这麽个人嫌狗憎的样子,谁见了我不都是躲着走的,可知节你不一样。”杨青月顿了顿,“你还是一如初时,所以会有那麽多人喜欢你。”
任知节愣了愣:“喜欢我?”
“对啊,你不知道吗,他们都很爱你。”
任知节只觉得眼前的杨青月以及傍山村的春景忽然间变得扭曲起来,她愣怔了一瞬,便立即伸手去抓对面的杨青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她正慌乱间,却见身周那些飞舞着的杏花幻化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越来越朝她逼近的火焰,猛地擡头,看见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屋檐。
这里是……
曾经一场大火断了她性命的本能寺。
这时,她身後传来一个温柔却又带着绝望的声音:t“阿节,我知道说这句话很自私,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任知节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只觉得後背一阵发麻,她猛地扭过头去,只见熊熊火光中,站着一个身批甲胄的年轻将领,他正皱着眉,一脸歉疚地看着她。
“乱世之中可能需要一个织田信长那样杀伐决断的主君,可当战火平息之时,他这样的暴戾之人只会凭空掀起灾难,而阿节,你就是他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了……”
任知节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曾经自己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她将手中的长枪扔至火焰中,然後说:“你放了这把火烧死我和信长便是,为什麽自己不跑。”
明智光秀笑了笑,道:“既然为了天下苍生,阿节必须死,那麽为了阿节,我也必须死。”
任知节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