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没想到他没走,混乱的心情在瞬间静了下,他稳定了下声线,手上还拿着自己胡乱翻出来的黑色衬衫,声音是格外明显的哑:“徐允周跳海了。”
他面无表情的脸,和有些耷拉下来的眉毛与眼角,无处不在显示着祁越心情的沉郁。季知野神色一动,抿了抿嘴唇:“我送你。”
祁越草草点了个头,甚至连洗漱都没能来得及,便已经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他在路上给赵文回了电话,赵文并没有接,他只好转而发信息过去询问徐允周的状况,消息依旧石沉大海。
他们抵达重症监护室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祁越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神色有些疲惫的季瑛和赵文,周围全都是乌泱泱的,徐家的人。
徐家的医院,徐家的儿子,徐家的人,自然是没有什麽秩序好讲。一群人巴不得冲上来吸干净徐允周身上的最後一滴血,恨不得现在就让徐允周在弥留之际签下一份股份转让合同然後一命呜呼。
祁越看着这群宛若饿狼般的人,脸色第一回沉得有些恐怖。他实在很久没再动过这麽大的肝火,这种熊熊燃烧的怒火从心口攻上头顶的感觉,让祁越再一度体会到了什麽叫怒火中烧。
他一双眼睛沉得有些鬼气森森,带着满身寒气穿过人群,走向赵文他们。赵文看见祁越到了,疲惫又不耐的表情终于卸了一角,隐约透出点难以言喻的痛来,他看着祁越的表情,喉咙微哽:“不知道什麽时候醒,礁石撞到头了,也可能以後都醒不过来。”
祁越乌着脸,缓缓站在赵文和季瑛中间,手上的尖头黑色雨伞毫不客气地戳了戳瓷砖地板上的那条分界线。他眉宇间是冷却下後的愤怒,逐渐凝结:“今天谁过这条线,大可以试试看。”
“允周是徐家的人,我们亲属要进去探望,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怎麽样了,你们管得着?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祁越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试试敢不敢得罪我,你大可以试试看。”祁越一字一顿,盯着那人的眼睛慢慢说着。
季知野站在人群外,缓缓踱步推开他们,走到祁越面前。比祁越高出几公分的宽阔背脊将他遮了个大概,鹤立鸡群的身高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他笔挺的西裤和毫不遮掩的厌恶情绪,像是一把倒刺,当场将所有丑恶嘴脸的人都捅了一遭。
季知野嘴角向下,是个明显不悦的表情,浅色瞳孔绕着所有人打了个圈,最後用低沉的声音轻飘飘扔出一句话:“踏过这条线一步的人,就是和季家作对。我与季瑛作保,敢走到我们面前的每一张脸,未来都会彻底消失在华京。”
莫名和季知野统一了战线的季瑛摸了摸鼻子,脚底踩的高跟鞋硌得她脚疼,心里暗骂了句季知野这个心机男。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大小姐做派,带着冷气的眼斜着瞪了瞪这群人,格外矜贵的点了点头。
赵文有些困,疲惫举起手补充着:“同上。”说完用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眼角丁点儿湿被他皆数盖过,馀光瞥见祁越挺拔的背时,刚想拿下来的手又牢牢粘在了眼睛前。
止不住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无声的。祁越耳朵尖,听见有些异样的呼吸声後回头望他,赵文靠在病房门口,姿势有些随意,看上去无比正常,可却在哭。
祁越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很久,想说点什麽却还是没法儿说出口。赵文是他们五个人里最吊儿郎当的,但是也是最重情义的人,平时装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实际上最情绪化,只不过平时太能藏,从来不展露。
这次眼泪,祁越总觉得,从徐允周断了腿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想流了。不过是怕丢面子,硬生生忍到现在,终于再也忍不住呼啸而出。
“越哥。”赵文忍住声音里的抖,叫了他一声。
祁越低低嗯了声,将头偏过去不看他的“丑态”,轻飘飘道:“在这儿呢,别哭了,丢人。”
他话是这麽说,却伸出手拍了拍赵文的肩膀,不轻不重的力道在无声之间将赵文那颗浮动的心压回了原处。
季知野定定地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手插在兜里一言未发。季瑛察觉到他的异样,斜眼打量了他下:“小季,想什麽呢。”
她语气有点随意,并没有她曾经设想过的那麽尴尬,即便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多,但她皱皱鼻子忍一忍,那股子尴尬也被她强行忽视了。
季瑛声音很轻,季知野却听得一字不落,他稳稳靠在门口:“……在想祁越为什麽不哭。”
“他啊,不是这麽多年都是这个样子过来的,你要见到他哭才是见了鬼。”季瑛哼笑一声,顿顿又补充道:“因为哭对祁越来说代表不了什麽,不能因为他不哭就觉得他这个人冷心冷肠,不哭是因为他觉得还留有馀地,凭借他的能力还能做点什麽。相反,他哭了是意味着他做不了什麽了,无能为力就只能哭一下宣泄。”
“不过我猜呢,祁越这人不会放声大哭的,最多不过是冷着那张臭脸然後面无表情流一滴眼泪下来。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装13的属性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季瑛说着说着觉得有意思,还笑了两声。季知野莫名看了她一眼:“你见过他哭吗?”
“当然没有,我要是见过还用猜吗?”
季知野又扭头看着正有些别扭的安慰人的祁越,他被赵文逐渐有些放肆的哭声弄得有些抓狂,头顶两条黑线,却还是硬着头皮放任赵文的眼泪蹭在自己的肩头上。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天在车上,祁越流了滴眼泪出来的场景。
做不了什麽是因为,就连无所不能的祁越,面对这场重逢,都手足无措吗?
似乎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