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暄转身走到桌边倒水。背对着苏泽兰,他悄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小得意和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拿起那个装着深褐色药丸的瓷瓶,倒出一粒,然後端着水杯和药丸走回来,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来,泽兰,”盛暄的声音努力放得温和,但仔细听能听出一点刻意的柔软,他把水杯和药丸递到苏泽兰眼前。
“把这个吃了吧,安神的,昨晚没睡好吧,今天又…咳,反正挺累的,吃了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他的眼神落在苏泽兰的侧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心。
苏泽兰看着那粒熟悉的安神药,又感受到盛暄那有点过于专注丶带着点期待的眼神。他确实很累,身心俱疲,而且…盛暄这笨拙的示好和吃醋的样子,让他心里那点因为盛暄之前强硬态度而産生的气恼也消散了些,只剩下无奈。算了,由他去吧。
他撑起一点身体,依旧背对着盛暄,伸手去接水杯和药丸。这次他没有刻意避开,指尖短暂地碰到了盛暄微热的手指。
苏泽兰没在意,仰头将药丸和水吞了下去。熟悉的苦涩味在口中散开。
盛暄看着苏泽兰喝下药,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离苏泽兰更近了一步。他接过空杯子放回桌上,然後拿起那个装着透明眼药水的琉璃瓶和一根细小的玉棒。
“还有眼睛,”盛暄的声音自然了许多,他再次靠近床边,“这个也得按时上,不能偷懒。”
苏泽兰认命地侧过脸,将右眼转向盛暄的方向,依旧闭着。他长长的睫毛因为药水的凉意预期而微微颤动。
盛暄用玉棒蘸取了一点药水,动作很小心,甚至有点笨拙的认真。他俯下身,全神贯注地盯着苏泽兰紧闭的眼睑,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操作。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扒开眼睑,将冰凉的药水点在苏泽兰的眼睑上。可能是因为太紧张,或者靠得太近,他拿着玉棒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玉棒尖轻轻刮蹭到了苏泽兰的眼睫毛根部。
“啊!”苏泽兰被这意外的触碰和微痒弄得下意识地轻呼一声,眼皮猛地一颤,右眼条件反射地睁开了一条缝,迷茫又带着点控诉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盛暄的脸。
盛暄被苏泽兰这突然睁眼一看,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收回玉棒,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结结巴巴地解释。
“对丶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手丶手滑了一下!没丶没弄疼你吧?”他刚才那点小得意和窃喜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抓包般的窘迫和担心,耳朵尖都红透了。
苏泽兰看着盛暄这副手足无措丶满脸通红的样子,那点因为意外触碰而産生的小小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他重新闭上眼,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无奈和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
“…没事。你继续吧,轻点就行。”
盛暄如蒙大赦,赶紧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这次他更加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总算顺利地把药水点好,没再出岔子。
“好丶好了!”盛暄的声音还有点不稳,他清了清嗓子,“现在…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他看着苏泽兰疲惫的侧脸,语气里的关心是真实的,“睡一觉,别想太多。”
那安神药的效力也适时地上来了,沉重的困意包裹住苏泽兰。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开始模糊。
盛暄看着苏泽兰呼吸逐渐平稳,陷入沉睡。他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看着苏泽兰安静的睡颜,眼神变得柔和而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丶少年人般的倾慕。他轻轻地替苏泽兰拉好褪到肩膀的衣服,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他。
做完这一切,盛暄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他拿起那个安神药的小瓷瓶,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把玩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傻气又满足的笑容,然後才将其放回原处。
房间里只剩下苏泽兰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盛暄没有离开。他拖过桌边那张硬实的板凳,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没有再去看床上的苏泽兰,而是微微侧过身,有些出神地望向了窗外。他无意识地用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直到——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萧祈昀换了一身颜色清雅的竹青色细棉布直裰走了进来,整个人显得清爽温和。
这身衣服落在窗边的盛暄眼里,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竹青色?盛暄的目光在萧祈昀的衣襟上顿了一瞬,脑子里飞快地略过苏泽兰那件同色外衫。啧,连衣服颜色都要学苏泽兰穿?这家夥…小心思还挺明显!
盛暄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那股熟悉的丶微妙的酸涩感又冒了个泡。他撇撇嘴,迅速把视线从萧祈昀身上移开,重新牢牢锁定在苏泽兰的睡颜上。
萧祈昀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上沉睡的苏泽兰身上,看到苏泽兰呼吸平稳,睡得正沉,他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他极其小心地将门在身後虚掩上,没有发出一点多馀的声响。
这才放轻脚步走到盛暄身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说道:“我刚才出去,寻到一处环境稍好些的客栈”
盛暄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依旧固执地盯着苏泽兰,没给萧祈昀一个正眼,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萧祈昀对他的冷淡反应不以为意,继续安排:“等泽兰醒了,精神好些,我们就收拾一下,先去吃午饭,然後就搬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依旧用布带固定着的手臂,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苏泽兰,语气带着安抚和笃定:“再好好休息一晚,我这手臂应能活动了,苏泽兰也该恢复得差不多。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动身回府了。”他最後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免得府里那位…担心。”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苏泽兰均匀的呼吸声。
萧祈昀似乎并不在意盛暄的别扭,他也轻轻拖过一张板凳,在离床稍远丶靠近桌子的地方安静地坐下,姿态从容,耐心地等待着苏泽兰自然醒来。
午後的阳光里,两个少年各怀心思,一个焦躁地守着眼前,一个沉稳地规划着明天,共同守护着床上那人短暂的安宁。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