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我将军府满门忠烈!祖父战死沙场,父亲为国捐躯!如今……如今就剩下我兄弟二人!”
他猛地踏前一步,铁拳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手甲边缘甚至因巨力而微微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嵌入皮肉,“殿下这是……要对我将军府赶尽杀绝吗?!!”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沉重的压力让角落里的炭火都黯淡下去。亲卫在帐外似乎察觉到异样,传来细微的甲胄碰撞声。
盛暄被兄长眼中那深沉的绝望与暴怒惊得心头剧震,他慌忙上前,急声道:“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殿下逼我!是我自己……”
“闭嘴!!!”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盛炽猛地转身,速度快得带起一阵罡风!裹着铁甲手套的巨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掴向盛暄的脸颊!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皮肉撞击声在死寂的帐内回荡
盛暄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滚落,砸在冰冷的沙盘边缘,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他踉跄着站稳,舌尖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却猛地擡头,目光如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盛炽脸上,嘶声吼道:
“为什麽?!”少年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也是从小在演武场滚大的!八岁就能拉开祖父的硬弓!十二岁跟着父亲押送粮草,在野狼谷砍过马贼的头!为什麽?!为什麽自从你被封了镇北将军,我就只能困在府里,连战场的边都摸不着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声质问都像在剜心:“大哥!你告诉我!将军府的门楣,是祖爷爷提着突厥可汗的脑袋垒起来的!爷爷战死在玉门关,尸骨都没找全!父亲……父亲在葫芦口,为了断後,带着亲卫营三百人,硬生生拖到流尽最後一滴血!”
他声音哽咽,眼中水光与怒火交织,“我们家的男人,生来就该马革裹尸!凭什麽到了我这儿,就只能当个……当个被你护在羽翼下的废物?!”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盛炽的胸膛,不顾对方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泣血般低吼。
最後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痛楚:“我要亲手剁了那帮杂碎!我要把他们的蛊虫一条条碾成齑粉!我要……”
他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我要护住我在意的人!我不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哥……你拦不住我!你护不了我一辈子!”
帐内死寂。
盛炽高大的身躯僵立如铁铸的雕像。方才那雷霆一掌的馀威似乎还停留在掌心,震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可此刻,盛暄那声声泣血的控诉,像无数把淬了盐的钝刀,狠狠捅进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他看见弟弟眼中燃烧的火焰——那不是少年人的莽撞,而是淬炼于家族血脉中的丶与生俱来的血性与担当,混杂着对至亲之人深切的丶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那眼神,像极了当年父亲在葫芦口回望时,最後投向他的那一眼——平静,决绝,带着托付一切的沉重。
帐内只有盛暄粗重的喘息和炭火将熄时微弱的噼啪声。盛炽脸上的暴怒与铁青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丶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与……痛楚。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那只曾挥斥方遒丶号令千军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沉默着,目光从盛暄倔强的脸上移开,投向沙盘上那片象征黑石峡的崎岖地形。
那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连帐外呼啸的风声都仿佛被隔绝。
他什麽也没说。没有斥责,没有妥协,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丶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沉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凝固成冰时,萧祈昀动了。
他无声地向前一步,玄色衣袍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没有言语,只是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卷深褐色的羊皮。
那羊皮边缘磨损,透着陈旧气息,却在展开的瞬间,露出内里用朱砂与墨线精细勾勒的地形图——比沙盘上的更为详尽丶险峻,赫然是黑石峡的全貌!
“将军,”萧祈昀的声音平稳响起,打破了沉寂,却比寂静更令人心悸。
他指尖点向羊皮地图上峡谷入口处一道狭窄的隘口,那里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叉,“此处,便是设饵之地。”
盛炽猛地擡眼,目光如电射向地图,又迅速扫过萧祈昀平静无波的脸。
萧祈昀的指尖顺着隘口向内滑动,落在两侧陡峭如刀削的崖壁上:“此处,可伏三百强弩手。”
他指尖再移,指向峡谷中段一处天然凹陷的巨石平台,“此处,设指挥台,将军可亲掌令旗,俯瞰全局,掌控伏击时机。”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在布置一场寻常的军事演习。
最後,他的指尖重重戳在峡谷唯一的出口处,那里用浓稠如血的朱砂圈出一个狰狞的标记:“此处,埋设千斤火油,引信直通指挥台。”
他擡眼,目光如淬冰的针尖,直刺盛炽眼底,“若事有万一,将军只需斩断令旗旁的红绳,火油倾泻,烈焰封谷,可保蛊虫邪祟无一漏网。”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凿入盛炽紧绷的神经。伏兵位置丶指挥点丶退路……计划之周密,部署之狠绝,远超他之前的想象。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诱饵之人,”萧祈昀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目光却转向了捂着脸颊丶呼吸粗重的盛暄,“需身强体健,意志坚韧,且……心怀必死之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夜,孤已请苏衍先生特制护心符箓,以朱砂混雄鸡血丶百年雷击木粉绘制,缝于贴身软甲之内。据苏衍所言,此符可暂锁心脉,延缓蛊毒攻心之速,争取至少三个时辰。”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的寂静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丶令人窒息的张力。
盛炽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在萧祈昀冰冷算计的脸丶盛暄倔强又茫然的脸,以及沙盘上那片象征黑石峡的死亡之地之间疯狂游移。
最终,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沙盘上那个被朱砂圈出的丶代表火油埋设点的狰狞标记上。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擡手,一拳狠狠砸在沙盘边缘!
“轰——咔!”
坚硬的木质沙盘框架应声碎裂!木屑与沙砾混合着几滴飞溅的血珠,簌簌簌簌落下,在寂静的帐内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缓缓收回手,指关节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沙盘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他擡起头,脸上所有的挣扎丶痛苦丶暴怒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丶带着血腥气的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