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将军府的“寒水院”名副其实。院落偏僻,背靠阴冷的假山,终年难见阳光。
青石铺就的地面泛着湿冷的潮气,墙角爬满深绿的苔藓。院中仅有一间石砌的小屋,窗户窄小,钉着粗实的木栏,门是厚重的铁皮包裹的硬木门,门外守着两名面无表情丶甲胄森严的亲卫,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苏泽兰被丢进这间石屋时,几乎失去了知觉。
石屋阴冷刺骨,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木桌。他被粗暴地放在冰冷的床板上,心口的伤更是疼得他蜷缩成一团,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浮沉。
寒水院的日子如同被冰封的刀缓慢切割。
每一次取血的疼痛与寒冷叠加,都在消磨他残存的气力。
盛炽每日准时出现,目的明确——取血。他从不踏入这囚室半步,只是在冰冷铁门开啓的瞬间,投来审视的目光,那目光不掺一丝多馀的温度,如同打量一件特殊又危险的物品,待侍从完成取血的冷酷流程,便挥挥手,铁门沉重合拢,留下更深沉的黑暗与彻骨的寒意。
他仿佛真的只是来检查药引的成色。苏泽兰的恐惧与绝望在日复一日的“例行公事”中,早已化作心口的沉疴,比蛊毒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丶带着熟悉冷香的微风拂过鼻尖,苏泽兰才从昏沉中勉强睁开眼。
铁门外,隔着冰冷的栅栏,站着那道月白的身影。
萧祈昀静静地立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和一个药箱。
他身後跟着一名低眉顺眼的侍从,手里捧着一床厚实的锦被。
两名守卫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对萧祈昀的到来并未阻拦——盛炽的命令是“不得靠近”,但萧祈昀的身份,以及他手中明显是苏衍准备的物品,让守卫选择了沉默。
萧祈昀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铁栏,落在蜷缩在硬板床上丶裹着单薄旧毯的苏泽兰身上。
少年脸色比离开军营时更加惨白,嘴唇干裂发紫,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片被寒风摧残後即将凋零的枯叶。那双曾经清澈丶後来总是带着戒备或脆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麻木,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
萧祈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窒。他示意侍从将锦被和食盒放在门口,自己则上前一步,靠近铁栏。
“泽兰。”萧祈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栅栏。
苏泽兰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视线聚焦在萧祈昀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欣喜,甚至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发出一声极轻的丶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嗤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呵……殿下……还来做什麽?”他微微偏过头,避开萧祈昀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那里还残留着取血的刺痛,“来看我这个……万蛊缠身的怪物?还是来瞧瞧……将军府新得的‘药引子’,成色如何?是否……还能继续榨出血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萧祈昀的心上,也扎在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用最刻薄的语言,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仿佛这样就能斩断所有可能的关心,也斩断自己心底那点可笑的丶不该有的奢望。
萧祈昀的眉头狠狠蹙起,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楚和一丝被刺痛後的怒意。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苏泽兰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泽兰吃痛地闷哼一声。
“看着我!”萧祈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丶近乎失控的严厉,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润清冷。
苏泽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严厉的语气惊得身体一僵,被迫擡起头,撞进萧祈昀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里——那里有愤怒,有心疼,有不容置疑的强势,还有一种……苏泽兰从未见过的丶近乎绝望的执着。
萧祈昀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苏泽兰腕骨的皮肉里,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苏泽兰,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人是蛊!也不管你身上有多少道疤丶流着什麽样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砸在苏泽兰的心上:“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过去是谁!不在乎你身上背负着什麽!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在乎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乎你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
他猛地松开苏泽兰的手腕,指尖却转而抚上苏泽兰冰冷的脸颊,隔着铁栏的缝隙,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一种深沉的痛惜:“你给我好好活着!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别再这样……别再这样剜心取血!别再这样把自己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微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烫得苏泽兰空洞麻木的心猛地一颤。
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丶炽热到不讲理的话语和触碰,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苏泽兰呆呆地看着萧祈昀,看着那双近在咫尺丶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里面翻涌的痛惜和执着像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将他冰冷的躯壳融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喉咙却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视线瞬间模糊。
“我……”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眼中骤然泛起的水光,心头猛地一软,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低哑,“我只希望…………也请你,为了……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别再……”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守卫甲胄碰撞的轻微声响传来,带着催促的意味。
萧祈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收回手。他最後深深看了苏泽兰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深沉的担忧,有翻滚的丶几乎要将他焚烧的情愫,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决心。
“药和吃的,是苏衍先生让我送来的。被子也是他备的。”萧祈昀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好养伤。你的命……很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泽兰手腕的纱布和心口的位置,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至少……对我而言,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