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夫人一路亲热地拉着苏泽兰的手腕,穿过几道月亮门和抄手游廊,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院门上悬着一块小匾,题着“竹风轩”三字。院内翠竹掩映,墙角植着几株芭蕉,环境十分安静。
一进院门,苏夫人便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扬声指挥着跟来的丫鬟仆妇:“快!把东厢房那间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窗户都打开通通风!被褥全换成新的,要软和些的!再去库房取那套青瓷的茶具,熏笼也点上,挑些淡雅的香……”
下人们连声应着,立刻手脚麻利地忙碌开来。
苏夫人这才拉着苏泽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好奇,开始细细问起来:
“好孩子,快跟伯母说说,今年多大了?瞧着年纪不大呀…跟着我那不着调的阿衍学医多久了?他那人,自己跟顾凛昭在外面野惯了,没个定性,他有没有欺负你丶使唤你做这做那?”她顿了顿,语气又软下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不过啊,他那人就是嘴硬心软,脾气倔,心眼是不坏的…你跟他在外面,过得怎麽样?吃穿用度可还周全?没饿着冻着吧?”
苏泽兰被她这一连串热切的问题问得有些应接不暇,但还是老老实实丶一一轻声回答:“回夫人,我十七了…跟着师傅学了快六年了。师傅待我极好,从不曾欺负我,医术也倾囊相授…师傅他…过得很好,只是时常忙于钻研医术和救治病人,有时会忘了用饭…”
苏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时而心疼地咂嘴,时而又因听到苏衍“忘了用饭”而忍不住瞪眼,仿佛恨不得立刻去揪着儿子的耳朵教训一顿。
忽然,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问儿子的事,猛地拍了下额头,笑道:“瞧我!光顾着问那个不省心的了!好孩子,你呢?你家里…是做什麽的?跟着阿衍出来这麽久,可有给家里去信报个平安?免得爹娘挂心。”
苏泽兰听到这话,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微微一黯,他沉默了片刻,眼帘低垂,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家里…没人了。父母早年便不在了。”
苏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深深的懊悔。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麽好,只能尴尬地连忙找补:“哎哟!你看我这张嘴…对不住对不住,孩子,伯母不是有意的…唉!”
她脸上满是真切的歉意和心疼,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泽兰的手背,“没事没事,以後啊,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缺什麽丶短什麽,或是受了什麽委屈,只管跟伯母说,千万别见外!”
苏泽兰擡起头,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夫人言重了,没关系的。”
夫人又殷殷叮嘱了好一会儿,见苏泽兰脸上确有倦色,这才起身:“好孩子,这一路车马劳顿,你先好好歇歇。院子里的下人你都随意使唤,晚些时候我再来喊你用晚饭。”
苏泽兰起身,恭敬地谢过:“多谢夫人费心。”
夫人又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留下苏泽兰独自站在这个崭新而陌生的精致院落中,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苏泽兰看着麻利的下人们将屋内收拾得妥帖周到,便温言让他们都下去歇息了。
待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时,他才轻轻吁了口气,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望着窗外陌生的精致庭院,微微出神。连日来的奔波和方才苏夫人的热情关切,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他阖上眼,打算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几声极轻却清晰的叩门声将他惊醒。
笃丶笃丶笃。
苏泽兰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睁开眼,屋内光线已稍稍偏斜。他定了定神,想到此处是师父家中,戒备之心稍减,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是我。”
苏泽兰一怔,这个声音……他迟疑地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萧祈昀。他已换下旅途中的常服,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度雍容,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含笑望着他,与这身庄重打扮有些不符。
“殿下?!”苏泽兰惊得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朝萧祈昀身後望去,廊下空无一人,“你…你怎麽找到这里来的?怎麽进来的?”府上门禁不算松懈,更何况他这院子位置还挺深。
萧祈昀唇角一勾,不等苏泽兰邀请,便侧身敏捷地闪进了屋内,反手轻轻将门带上。他目光快速在屋内扫视一圈,掠过那些显然是新添置的丶价值不菲的摆设,最後落回苏泽兰惊讶的脸上。
“我的暗卫,跟了一路。”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东宫的事务一处理完,我便过来了。”他朝苏泽兰走近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苏泽兰的腰将人带向自己,低头看着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诱哄的意味:“这里虽好,终究是客居。不如随我回太子府?我那儿更清静,也没人打扰,定比这儿更舒适自在。”
苏泽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耳根发热,手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前,微微用力推开一些距离,摇头道:“殿下好意心领了。这里就很好,…伯母特意为我收拾的,很是周到,不必再麻烦殿下了。”
萧祈昀被他推开,也不恼,反而就势拉住他的手腕,牵着他走到软榻边坐下,自己则紧挨着他身边坐下,手臂依旧松松地环在他的腰後,姿态亲昵至极。
“麻烦?”萧祈昀低笑一声,侧头看着苏泽兰微红的侧脸,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和控诉,“回京这一路,为了避嫌,我与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都快想煞我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安顿下来,你不想着多疼疼我?倒先跟我生分起来了?”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露骨,苏泽兰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都带了颤:“!…别胡说八道!”
萧祈昀看着他这副羞窘难当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非但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着他的耳朵低语:“我怎麽胡说了?难道你不想我?”
两人就这般挨挨蹭蹭丶低声腻歪了片刻。
苏泽兰被萧祈昀逗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些躁动的心绪。他忽然想起一事,擡眼问道:“对了殿下,盛暄…他回将军府了吗?”
萧祈昀正享受这温存时刻,听到苏泽兰突然提起盛暄,俊脸顿时一沉,搂在苏泽兰腰後的手都收紧了些,没好气地道:“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苏泽兰却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或是察觉了但没在意,又追问道:“那…将军府在哪儿啊?离这里远吗?”
萧祈昀的脸色更臭了,干脆扭开脸,硬邦邦地甩出三个字:“不知道!”语气带着十足十的赌气和不爽。
苏泽兰看着萧祈昀那副明显闹别扭丶扭开脸不肯看自己的样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深知这位殿下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更是带着执拗。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向萧祈昀那边靠了靠,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殿下…您别生气嘛。”
萧祈昀依旧梗着脖子,不理他,只是那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麽一丝丝。
苏泽兰见状,再接再厉,伸出手指,极轻地拽了拽萧祈昀那华贵锦袍的袖口,像小猫挠人似的,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丶近乎撒娇的意味:“我…我不是故意要提别人的。只是随口一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