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夫人见人都到齐了,便笑盈盈地拍了拍手,扬声招呼道:“好啦好啦!人都齐了,都别在这儿干坐着闲聊了!饭菜都快凉了,快都入席吧!”
她话音一落,厅内衆人便都笑着起身,互相招呼着,向隔壁早已布置妥当的膳厅走去。
苏泽兰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苏衍先生身後,几乎是踩着他的影子走,生怕跟丢了。苏衍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脚步放慢了些,有意无意地将他护在自己与顾凛昭之间。
膳厅内,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圆桌上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座位安排似乎并无严格讲究,透着家宴的随意。
夫人热情地招呼着衆人落座。苏衍自然地走向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苏泽兰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想也没想就挨着他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仿佛这个位置天生就是留给他的一样。顾凛昭则大咧咧地坐在了苏衍的左手边,正好将苏衍和苏泽兰与餐桌另一侧稍显喧闹的晚辈们隔开了一些。
苏泽兰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夫人坐在主位,看着苏泽兰那副乖巧又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拿起公筷,率先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隔着桌子就要往苏泽兰面前的碟子里放:“好孩子,别光坐着发呆呀!快尝尝这个,今早才送来的活鱼,鲜得很!”
苏泽兰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起自己的小碟子去接,小声道谢:“谢丶谢谢夫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坐在苏衍对面的一位看起来爽朗大气丶与苏衍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也笑着开口,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苏衍,你这小徒弟瞧着可真乖,可比你当年那副倔驴样招人喜欢多了!你可别把人给教歪了!”
苏衍闻言,眼皮都没擡一下,自顾自地拿起筷子,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桌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顾凛昭在一旁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大哥您就放心吧!苏衍教徒弟用心着呢!泽兰这孩子也是聪明又踏实!”
宴席进行到後半段,气氛愈发热络。美酒佳肴助兴,衆人早已不再拘泥于最初的座位,纷纷起身互相敬酒谈笑。
作为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苏衍自然成了衆人围拢的中心。他的兄长丶姐夫们轮番上前,说着久别重逢的体己话,也免不了带着善意的调侃。
苏衍虽依旧话不多,脸上那层惯常的淡漠却也消融了不少,偶尔还会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原本紧挨着苏衍坐的苏泽兰,不知不觉就被这涌动的人潮挤到了稍外围的地方。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热闹又温馨的场面,既为师父感到高兴,又隐隐有些不知所措的孤单。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泽兰回头,只见顾凛昭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未喝完的酒,脸上带着惯有的丶爽朗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
“怎麽,看花眼了?”顾凛昭笑着问道,顺着苏泽兰的目光看向被围住的苏衍,“这一大家子,是有点闹腾哈?”
苏泽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嗯…大家都很热情。”
顾凛昭哈哈一笑,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随手将空杯放在路过侍从的托盘上,然後环抱着手臂,用下巴朝人群中心点了点,开始如数家珍般地为苏泽兰介绍起来:
“喏,最上头坐着的那两位,瞧见没?精神头十足的老爷子,就是你师父的爹。老夫老妻了,恩爱着呢,就是操心命,尤其操心他们这个小儿子。”他说着,冲苏泽兰挤挤眼。
“正拉着你师父喝酒那个,嗓门最大的,是他大哥。早就成家了,性子豪爽,脑子活络,是打理家业的一把好手。旁边那位给他递帕子擦汗的,是他大嫂,性情中人,泼辣爽快,跟你师父大哥是绝配!他俩有一儿一女,喏,就是那边正偷偷互相灌酒的那对小淘气。”顾凛昭指向不远处两个嬉笑打闹的少年少女。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另一边两位衣着华贵丶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丶却气质迥异的妇人。
“那边两位,看到没?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是你师父的双生姐姐们。都嫁人了,日子过得可美满。”
他先指向其中一位:“那位是大姐,也是个豪放的人。”
随即,他又指向另一位:“那是二姐,”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她这位姐夫是入赘到苏家的,瞧见没?就坐在二姐旁边,安安静静给她剥虾那个白面书生。”
“大姐家有个女儿,性子随她爹,皮实得很。二姐嘛,还没孩子,不过瞧他俩那腻乎劲儿,估计也快了。”
顾凛昭三言两语,将苏家这人口不少丶性格各异却又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勾勒得清晰明了。苏泽兰听得入神,心中那份局促不安渐渐被一种温暖和新奇所取代。
宴席的热闹气氛稍稍回落,衆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苏泽兰正安静地站在稍外围的地方,看着被家人围住的师父,心里正想着顾凛昭刚才的介绍,一位衣着雅致丶气质温婉的妇人便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朝他走了过来。
苏泽兰认出这正是顾凛昭方才指给他看的二姐。她容貌与苏衍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柔和,眼神里带着聪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皮。
“你就是苏泽兰吧?”二姐的声音也很温柔,带着笑意,“我是你师父的二姐。方才人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话。”
苏泽兰连忙恭敬地行礼:“苏泽兰见过…二小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二姐掩嘴轻笑:“叫我二姐就好,不用那麽见外。”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泽兰,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真是个清秀的孩子,瞧着就让人喜欢。”
苏泽兰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头。
二姐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语气放得更柔,像是拉家常般说道:“你别看苏衍现在这副清冷模样,好像天生就该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似的。他小时候啊,可是被爹娘按着头,逼着念了不知道多少圣贤书呢!”
苏泽兰闻言,惊讶地擡起头。
二姐见他感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带着对往事的怀念和一丝淡淡的感慨:“我们家啊,世代经商,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些。可到了爹娘这一辈,总觉得‘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一心想改换门庭,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苏衍身上。他大哥早早显露出经商天赋,爹娘也就随他去了。我们两个姐姐,终究是女子,仕途无望。所以啊,苏衍一出生,肩上就扛着光宗耀祖丶考取功名的担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乖,知道自己责任重,日日苦读,从不喊累。可我知道,他心里并不快活,那些之乎者也,他嚼得索然无味。爹娘望子成龙,见他稍有懈怠便训斥责罚,他也只是默默忍着,性子越来越闷…我看着都心疼,那样子,就像是…嗯,像是心里憋着股无处可去的郁气,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苏泽兰听得入神,他从未想过,如今这般洒脱的师父,竟有过那样压抑的过去。
“幸好,後来他遇见了他的师父,那位老神医。”二姐眼中露出感激之色,“神医开导了他,看出了他在医道上的灵性,想收他为徒。那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叛逆’吧?竟留下一封信,就偷偷跟着神医走了。”
说到这里,二姐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唏嘘和歉意:“爹娘当时又急又悔,这才意识到自己逼他太甚。家里立刻撒出大量金银,四处悬赏寻人,只求能找到他,告诉他,我们错了,只要他平安,想做什麽都行。”
她忽然“噗嗤”一笑,眼神瞟向不远处正和苏衍大哥说话的顾凛昭,压低声音对苏泽兰说:“你猜怎麽着?这重金悬赏,倒引来了个有趣的误会。当时顾凛昭还是个满江湖晃荡的愣头青侠客呢,看到悬赏令上辰儿那张俊俏脸蛋,还以为我们家跟这小美人有什麽血海深仇,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绑了!一路堵着嘴押回京城领赏金!”
苏泽兰惊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凛昭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实在无法想象他当年竟干过这种“绑票”的勾当,绑的还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