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丶写满了“快哄我”的眼睛望着苏泽兰,语气蛮横又可怜:“你得答应我!等我辞了官,你得把白天的时间都补给我!不然……不然我就天天在这儿闹!”
这番孩子气的爆发,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丶旨在博取关注和承诺的撒娇。苏泽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弄得一愣,随即看着他把头埋在自己膝上丶肩膀微微耸动的委屈模样,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萧祈昀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他早就看出盛暄这几日憋着劲儿,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发作出来。
苏泽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盛暄硬梆梆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了好了,谁说不公平了?快起来,一身尘土,也不嫌脏。”
盛暄擡起头,执拗地看着他:“那你答不答应嘛!”
“答应答应,”苏泽兰笑着叹了口气,指尖擦过他可能并不存在的眼泪,“等你辞了官,你想怎麽陪就怎麽陪,好不好?现在先起来,去换身衣服,嗯?”
盛暄这才心满意足地哼哼唧唧站起来,脸上哪还有半点泪痕,分明就是计谋得逞的得意,还不忘冲萧祈昀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
萧祈昀失笑,对着苏泽兰无奈地摊了摊手。
心绪稍平後,盛暄在苏泽兰的催促下,到底还是先去净房草草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但那股因苏泽兰的承诺而燃起的炽热决心,却在他胸中灼灼燃烧,片刻也等不得。
他陪着苏泽兰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将人哄得眉眼舒展,有了倦意,安顿他歇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
辞官之事,他必须立刻着手,而第一个要说服的,便是他那看似威严丶实则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的兄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
夜色渐深,盛暄并未留下,而是径直去了京畿西大营旁边他兄长盛炽将军的独立军帐。帐内灯火通明,盛炽正伏案研究边防图,眉宇间带着惯有的沉稳与威严。
见盛暄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铠甲未卸,脸上还带着一丝未平息的激动和决绝,盛炽放下笔,擡眸看他,声音沉稳:“这麽晚了,不歇着,跑来做什麽?”
盛暄深吸一口气,难得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走到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盛炽:“哥,我不想干这个副指挥使了。”
盛炽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立刻斥责,只是沉声问:“原因。”他了解自己的弟弟,虽有时跳脱,但绝非无故撂挑子之人。
盛暄直视着盛炽的眼睛,语气坦诚却坚定:“不为别的,就是腻了。整天困在这京畿之地,对着规矩章程,操练新兵,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军务,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向往,“我想卸下这身担子,和……和苏泽兰一起,去看看外面的山水,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盛炽沉默地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盛暄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原因。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听着。
作为兄长,他太了解盛暄骨子里那份对无拘无束的渴望,也早已察觉弟弟近来心绪不宁。
见盛炽没有立刻反对,盛暄心中稍定,立刻趁热打铁,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哥,我已经想好怎麽做了,保证干干净净,绝不拖累家里和你的名声。”
接着,他便将您图片中那套周密的计划详细地丶条理清晰地向盛炽和盘托出。
他从如何在军营和面圣时悄然流露“旧伤不适”,到计划在即将到来的京畿大阅上“突然”旧疾发作,再到如何借助太医的诊断文书,最後到辞官奏表的核心措辞,都一一阐述清楚。
盛炽始终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看得出,这个计划虽然利用了旧伤作为借口,但确实考虑周全,最大限度地保全了颜面,也给了朝廷一个最体面的台阶下。
他心中明了,弟弟去意已决,任何阻拦恐怕都只会适得其反。
待盛暄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盛炽擡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弟弟良久,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无奈,但最终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和宠溺。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你呀……从小到大,想做什麽,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盛暄面前,擡手用力按了按盛暄的肩膀,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既然你想清楚了,路是自己选的,别後悔就行。太医那边,我会去打招呼,确保诊断文书万无一失。京畿大阅时的安排,我也会让人暗中配合,务必做得自然,不露痕迹。”
他顿了顿,看着盛暄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补充道:“辞官之後,想去哪里便去吧。家里有我,不必挂心。只是……”他语气微沉,“江湖险恶,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你嫂子担心。”
盛暄听到兄长这番话,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知道,有哥哥这句话,他的计划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他难得收起嬉皮笑脸,郑重地点头:“哥,谢谢你。我会的。”
盛炽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案後,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军务:“去吧,按你的计划行事。有什麽需要,随时来找我。”
盛暄咧嘴一笑,恢复了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冲盛炽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得令!哥,那我先走了!”说完,便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