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轮椅再次被推动,朝着鼓掌声和惊呼声最密集的地方行去。那是一个胡人幻术师的场子,身材高大的艺人正仰头喝下一口“酒”,然後对着手中的火把猛地一喷!一条炽烈的火龙瞬间腾空而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引得围观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和惊呼。
苏泽兰被那骤然升高的温度和人群的惊呼惊得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火焰带来的热风拂过面颊,甚至能“听”到火焰燃烧时那种特有的丶噼啪作响的爆裂声。
“别怕!”盛暄立刻察觉,在他耳边说,“离得远着呢!安全得很!那火看着吓人,其实都是障眼法!你看那艺人,胡子不还好好的嘛!”他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抚。
就在这时,萧祈昀低沉的声音在苏泽兰另一侧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盛暄,烟火十丈。”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场地边缘几个跃跃欲试想往前挤的半大孩子,同时身体微微前倾,无形中在轮椅和人群之间筑起了一道更坚实的屏障。
盛暄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喷涌的火龙,又看了看轮椅与火源的距离,虽然觉得萧祈昀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撇撇嘴,依言将轮椅往後又推了几步,确保绝对安全。
“行行行,十丈就十丈!苏泽兰你看,这样行了吧?看得清……呃,听得清吗?”他及时改口。
苏泽兰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侧耳倾听着火焰的呼啸丶人群的惊叹丶还有艺人喷火前那一声充满力量的吐气声。
虽然看不见,但那份惊险与热烈,通过声音和温度,同样传递到了心里。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上重新浮现出专注的神情。
离开喷火表演的喧嚣,盛暄又兴致勃勃地推着苏泽兰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场地。
这里搭着一个色彩斑斓的胡人帐篷,帐篷前,几位身姿曼妙的龟兹舞娘正随着乐师的演奏翩翩起舞。
她们赤着双足,脚踝上系着成串的银铃,随着旋转丶跳跃丶扭腰摆胯,发出清脆悦耳丶节奏分明的叮当声。
乐师们拍打着羯鼓,弹奏着箜篌,吹奏着筚篥,音乐热烈奔放,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盛暄看得眼睛发亮,凑在苏泽兰耳边,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地描述着:“泽兰!快听这铃铛声!多脆!那舞娘穿着金红色的纱裙,上面缀满了亮片,一转起来,跟太阳似的晃眼!腰扭得……啧啧,真软!脚踝上的铃铛串儿,跳一下响一串儿!还有那鼓点,咚咚咚!像不像战马在草原上跑?”
苏泽兰被他的描述和那充满生命力的音乐深深吸引。他微微侧着头,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每一个音符和铃铛的脆响。那鼓点强劲有力,敲击在他的心上,仿佛能引起胸腔的共鸣;箜篌的弦音清越悠扬,如同山涧清泉;筚篥的声音则带着一丝苍凉的野性。舞娘们旋转时带起的风声和铃铛的合奏,构成了一种奇妙的韵律。
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唇角噙着一抹恬静而满足的微笑,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带来的纯粹愉悦中。
萧祈昀站在稍外侧,目光扫过舞者飞扬的裙裾和灵动的身姿,但更多的时候,是落在苏泽兰那沉浸其中丶带着纯粹欣赏和愉悦的侧脸上。
少年覆着轻纱的面容在乐声中显得格外柔和宁静,那微微扬起的唇角,是比任何喧嚣都更动人的风景。
萧祈昀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丶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湖上悄然融化的一缕阳光。
就在这时,萧祈昀敏锐地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正摇摇晃晃丶脚步虚浮地朝着轮椅这个方向挤过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麽。萧祈昀不动声色地移动了半步,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那个方向与轮椅之间。
同时,他微微侧头,对正看得起劲的盛暄低声说:“盛暄,推苏泽兰往左靠些,这边视野……听音更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提出一个最寻常的建议。
盛暄正看得入神,闻言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依言推动轮椅向左挪了挪位置,嘴里还在兴奋地跟苏泽兰讨论着鼓点的节奏。
苏泽兰也顺从地随着轮椅移动,指尖的拍打并未停止。那醉汉踉跄着从萧祈昀刚才站立的位置挤了过去,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萧祈昀的目光在苏泽兰依旧恬静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确认他并未被刚才的小插曲惊扰,才缓缓收回视线,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守护,只是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龟兹乐舞的馀韵还在空气中袅袅未散,苏泽兰指尖的轻拍也刚刚停下,脸上仍带着沉浸其中的恬淡笑意。萧祈昀的目光从苏泽兰身上收回,望向已升至中天丶散发着灼热光芒的太阳。庙会的喧嚣在正午时分达到了顶峰,人声鼎沸,各种气味也更加浓烈地蒸腾起来。
“时辰不早了,”萧祈昀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断了盛暄意犹未尽丶正想拉着苏泽兰去看旁边一个驯鹰表演的念头,“该用午膳了。”
他转向推着轮椅的盛暄,目光扫过苏泽兰在阳光下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微的汗意,补充道:“寻个清净些的食肆,最好有遮阳的雅座。泽兰还在用药,需忌口的东西不少,口味需得清淡。”
盛暄正被那振翅欲飞的雄鹰吸引,闻言“啊”了一声,随即拍了下脑门:“对对对!吃饭要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玩了!”他立刻环顾四周,眼神在鳞次栉比的食摊和酒楼间逡巡,嘴里飞快地念叨:“遮阳…清淡…忌口…有了!”他眼睛一亮,指向不远处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岔路,路口挑着一面素雅的青布酒旗,上面用墨笔写着三个清隽的字——“翠华斋”。
“就那儿吧!”盛暄语气笃定,“他家後院临着一条活水小溪,搭了竹棚水榭,又凉快又清净!老板是江南来的,做的菜式讲究个‘清丶鲜丶雅’,少油少盐,最是养生!而且……”他得意地朝萧祈昀眨眨眼,“他家掌柜的跟我熟,府上常在他家订席面,有什麽忌口,保管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祈昀微微颔首,对这个选择表示认可:“带路。”
盛暄立刻精神抖擞地推起轮椅,熟门熟路地朝着翠华斋走去。
果然如他所言,穿过前堂略显嘈杂的散座,後面别有洞天。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几座精巧的竹木水榭临溪而建,顶上覆着厚厚的茅草和翠绿藤蔓,将正午的烈日过滤成斑驳清凉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