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颠簸轻得像摇篮。夕阳的金辉从车窗细纱透进来,在苏泽兰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斑,他原本就困,此刻被这安稳的晃动一催,眼皮渐渐沉了下来,头随着马车的节奏轻轻晃着,像株被风吹得打蔫的兰草。
“困了?”萧祈昀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苏泽兰的耳畔。见苏泽兰没应声,只睫毛颤了颤,便知道他已眯过去了。
袖口轻轻拂过苏泽兰的发顶,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住苏泽兰晃悠的後颈,慢慢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指尖甚至先垫在自己肩头,怕衣料磨着苏泽兰的脸。
苏泽兰的头一沾到坚实的肩,便像找到了依靠,呼吸顿时匀了些,鼻尖蹭着萧祈昀的颈侧,带起阵微痒的热气。
盛暄在旁看得眼热,刚要张擡手想让苏泽兰靠着自己,就被萧祈昀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月白身影侧过来半寸,挡住他的视线,另一只手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梢微蹙,眼神里带着“别吵醒他”的警告,温和皮囊下那点不容置喙的气场忽然漏了出来。
盛暄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苏泽兰安稳靠在萧祈昀肩头的样子,又看了看萧祈昀那副“我在照顾他”的理所当然,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胀。可他瞥到苏泽兰蹙着的眉头在熟睡中渐渐舒展,终究没敢再出声,只悻悻地收回了刚要伸出去的手。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剩车轮碾过路面的“咯吱”声,和苏泽兰清浅的呼吸。夕阳慢慢沉下去,车厢里越来越暗,萧祈昀垂眸看着靠在肩头的人,指尖无意识地拈着苏泽兰散落的一缕发丝,眼底的温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满足。
盛暄盯着两人相贴的肩,忽然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麽决心。他悄悄挪动手指,一点一点往中间探,指尖先碰到苏泽兰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见苏泽兰没醒,也没惊动萧祈昀,便大着胆子,轻轻勾起苏泽兰的手指,然後慢慢收紧——十指相扣的瞬间,他甚至屏住了呼吸,掌心沁出的薄汗沾湿了苏泽兰的指缝。
苏泽兰在睡梦中似乎动了动,盛暄吓得差点松开,却见他只是往萧祈昀肩上靠得更紧了些,呼吸依旧均匀。
盛暄松了口气,偷偷擡眼看向萧祈昀,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仿佛没察觉他的小动作。
一路无言。
马车驶进将军府时,暮色已浓。
苏泽兰还靠在萧祈昀肩头睡得沉,盛暄握着他的手没松,萧祈昀托着他後颈的手也没动。
侍从掀开帘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豆青身影陷在两人中间,一头靠在月白肩头,一手被玄色身影攥在掌心,在昏黄的光里,透着种诡异又安稳的和谐。
萧祈昀的指尖轻轻落在苏泽兰的肩头,拍得极轻:“我们到了,醒醒。”
苏泽兰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暮色从车窗漫进来,把车厢染得昏黄,他还有点迷糊,下意识地想擡手揉眼睛,手腕却被轻轻拽住——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清晰得很,是盛暄的手指,正与他十指相扣,连指缝里的薄汗都带着温度。
“……”苏泽兰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盛暄悄悄攥紧了半分。他偏头看向身侧,盛暄的耳根在昏暗中泛着红,眼神有点闪躲。
“怎麽了?”萧祈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醒似的微哑,他已直起身,目光落在苏泽兰僵住的手上,眉梢微挑,却没点破,只顺着苏泽兰的视线往外看,“是不是睡懵了?”
苏泽兰的脸颊有点发烫,慌忙摇摇头,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袖口,把相扣的手往衣摆里藏了藏,声音还有点含糊:“没丶没事。”
他挣了挣手指,这次盛暄松了劲,任由他抽回手。指尖离开的瞬间,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汗湿,黏糊糊的,让他有点不自在。
“走吧,该吃晚饭了。”苏泽兰率先掀开一点车帘,避开两人的目光,语气尽量自然,像刚才的牵手只是错觉。
盛暄在旁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差点撞到车顶,弯腰先跳下车,稳稳落在地上。玄色披风扫过车轮,他转过身,仰头对着车厢里伸出手,掌心朝上,指节还带着点紧张的泛红:“我扶你。”
苏泽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瞥了眼身旁的萧祈昀——月白身影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摆,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像是对这一切都了然,却没说什麽。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搭在盛暄的掌心,指尖刚触到那点薄茧,就被对方牢牢握住,轻轻带了下来。
脚刚落地,暮色里的晚风就吹了过来,带着将军府里晚桂的甜香。苏泽兰擡头时,见萧祈昀也下了车,正站在两步外看着他们,月光落在他月白的长衫上,温柔得像没被惊扰过的溪水。
“晚饭该备好了,”萧祈昀走上前,自然地站在苏泽兰的另一侧,“听说厨房炖了汤,正好暖一暖。”
盛暄牵着苏泽兰的手没松,闻言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快点,别凉了。”
三人并肩往府里走,暮色把影子拉得很长,苏泽兰夹在中间,左手还残留着盛暄掌心的温度,右侧能闻到萧祈昀身上清浅的薄荷香,忽然觉得这顿晚饭,怕是又要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里度过了。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将军府的石板路被灯笼照得泛着暖光,两侧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踩上去簌簌响。
盛暄牵着苏泽兰的手没松,力道算不上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他步子迈得大,自顾自地往前拽,苏泽兰被拉得踉跄了两步,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挣了挣,没挣开。
“慢点……”苏泽兰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目光扫过身侧的萧祈昀,见对方正垂着眼看路,仿佛没瞧见他们交握的手,脸颊又热了些。
盛暄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只把苏泽兰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摩挲着苏泽兰的指节——那是刚才十指相扣时没摸够的地方。
萧祈昀跟在半步外,手里的薄荷篮晃悠着,叶片偶尔碰撞出细碎的响。他的目光没离开过那两只交握的手,苏泽兰的手指细白,被盛暄的大掌裹着,像株被拢在掌心的兰草。
起初眼底还带着惯常的温和,可看着盛暄越牵越紧,看着苏泽兰虽有挣扎却终究没甩开,那点温和渐渐淡了,染上些微不可察的暗。
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月白长衫的领口被风掀起,露出的锁骨线条绷得紧了些。他指尖拈着薄荷篮的系带,把那截棉绳拈得发皱,青绿的叶片从篮缝里探出来,被他悄悄掐断了尖。
“前面有台阶。”萧祈昀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像没被打扰过,目光却从两人手上移开,落在前方的石阶上,“慢点走。”
盛暄“嗯”了一声,脚步顿了顿,却没松手上的劲,只是侧身护着苏泽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踩着台阶往上走时,几乎是半扶半拽的。
花香混着灯笼的暖意涌过来,却压不住三人之间那点紧绷的沉默——盛暄的占有欲明晃晃地摊在手上,萧祈昀的心思藏在垂眸的阴影里,而他自己,像被两股力道扯着的线,悬在中间,进退两难。
转过月亮门,就见饭厅的灯笼亮得最暖,隐约能闻到里头飘来的鸡汤香。盛暄这才放慢脚步,转头看向苏泽兰,眼底的执拗软了些,带着点邀功似的期待:“快到了,厨房炖的是你喜欢的竹荪鸡汤。”
苏泽兰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萧祈昀从身後跟上来,恰好站在他们身侧,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模样,仿佛刚才眼底的晦暗只是暮色造成的错觉。“进去吧,汤该沸了。”他说着,擡手替苏泽兰拂去肩上沾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