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怎麽我一出去大家都不吃了,这麽客气等我呢?”带着烟味,徐鸣岐飘了回来,拉开椅子坐下就没个正形。
他甚至还拿起公筷,开始给桌上的其他人布菜,伸到祝垣面前的时候,祝垣用手掌挡住了碗碟,没让徐鸣岐放进去。
徐鸣岐一点不觉得尴尬,立刻给自己加餐了一份。
“叔叔阿姨,其实我觉得他就是想出去散散心,”徐鸣岐倒是知道两边斡旋,看祝垣脸色不好,又开始劝了起来,“毕竟前几天刚误会了我,现在气不过呢。这种远的高原肯定不行,要不让他找个近点的地方吧,我让我那个开旅行社的表弟帮忙参考一下,哈尔滨冰雪大世界也有冰可以看嘛。”
祝垣很佩服徐鸣岐这时候还在想着给亲戚招揽生意的精神,但一点不想接受这样的消费降级。
“冰雪大世界的冰已经化了。”祝垣的父亲提醒。
“没事,他想去哪儿都行,到什麽地方都预约一个冷库的景点,看冰看个够。”徐鸣岐继续瞎扯。
“小徐你还是别说话了。”祝捷原本刚才还感性得落了几滴眼泪,现在已经被冲淡了许多,甚至有几分无语,“他本来脾气就不好。”
“我脾气很好。”祝垣强调,“等我去参观冷库的时候会把他拖进去反锁门的。”
徐鸣岐笑得挺开心。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祝垣其实并没有被说服,但也不想再和父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上去,刚才他说出那句话以後,家人表情很是难过。他们都知道背後的潜台词,差一点就直接说出口。
如果他没有存在,换成一个健康的子女,或许对大家都是好事。
但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再说下去,大家都不开心。还好徐鸣岐进来一通废话,彻底打乱了节奏。祝垣的母亲已经开始从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聊到了云南的花海,让他去一些气候宜人的地方,不过肯定不能让祝垣一个人去,让小徐陪着,也能好好伺候……
“谁要他伺候了。”祝垣不管去哪儿都不想让徐鸣岐这个累赘跟着,“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才不会好好伺候我。”
“……”
祝捷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怼到祝垣面前看,屏幕上写着:“好吃好喝。”
下面还有另起一行的字:
你最近是不是听力又下降了?
“完了。”趁着祝垣没看他,徐鸣岐小声蛐蛐,“还看冰川呢,现在活动范围最多只能去开冰箱了。”
徐鸣岐预料得不错,一顿饭吃完,祝垣的父母连让他自己回去都不肯,非要让徐鸣岐负责开车,把祝垣送回家。
祝垣的拒绝自然是不成功的,最後只能黑着脸,坐在副驾驶,冲着徐鸣岐命令:“等会儿到了我家你就可以走了。”
“我这几天对酒店床单过敏,”徐鸣岐一边开车,一边撩起袖子,“你看,都起疹子了。你让一个房间给我怎麽了,我还能半夜进你屋子强迫你啊!”
“这是你跟男人睡的时候种的草莓吧。”祝垣不太信,“装什麽过敏。”
“我去,你家草莓种手上?”徐鸣岐微微侧身,字正腔圆地表达着对祝垣的鄙视,“我上次还说你是典型顺直男,你到底是……”
“我是你祖宗。”祝垣扭过头去,不想再对话。
祝垣其实记得上次徐鸣岐说这话是什麽场景,那次徐鸣岐难得正经,却全是对祝垣的指责。他说祝垣始终活在一个默认所有人都正常的世界里,大家都是正常的,所有人都正常的性取向,有正常的行动自如的身体,有正常的父母疼爱无比和谐的家庭。而那些不正常的人就是异类,是残缺,只配被同情,而决不能与之为伍。就是这样的思维,让祝垣最开始听力下降时,刻意地忽视,先是不去检查,後来检查了出来也不说,靠着各种手段来僞装,直到某一次,他参加辩论赛时,也是像今天这般的场景,他读错了口型,自信地发表了一通南辕北辙的辩词,输得彻底。才终于承认,已经远离了“正常”的世界。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起码还有一些现实的依托在,如果平心静气地讲,或许祝垣也会承认自己有点毛病需要改改。但人急了总是会话赶话,比如徐鸣岐还说,如果祝垣特别健康,肯定是个会娶完老婆生八个孩子还大力支持特朗普的顺直男。
这不能怪他把徐鸣岐赶出去。
“那你也不能拍我小视频吧,”徐鸣岐将车挺好,终于抱怨到了这茬,“下次再这样我要去联达的员工关怀部投诉你了!严重伤害了我的身心健康!要不你跟我道个歉。”
祝垣转身就下了车。
徐鸣岐不再冲着祝垣的後背喊,拿出手机,给祝垣发消息:
“跟我道个歉,然後明天去把听力的检查做了。我就帮你,去南极看冰川都行。”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祝垣拿出来看,总觉得这样的话术有些眼熟。
哦对,纪河昨天也是这样说的,但他那时候相信了纪河。
至于徐鸣岐的话,那还是没有相信的必要了。
大门已经关上,徐鸣岐试了试门卡,发现已经被祝垣从门内反锁。他也不急,绕到了屋子後面去,果然後院的玻璃推拉门没有锁,轻轻一拉就开了。
徐鸣岐正要迈进去,突然想起了什麽,转身看向後院,有些出神。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去,不远处的路灯照在後院的水池上,映出流光。春天来了,水上漂浮着艳丽的鲜花,看着并非自然凋谢的残花,而是直接却被剪去了根茎,只剩花头在水上。
最盛放的模样,但将死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