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轩捏捏白禾的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陆元帅怎麽可能记得那个新侍卫统领的名字。
白禾代他说:“梁丘,据说是你的心腹旧部。”
“不……”公冶啓十分激动,脱口欲出的不可能三个字中途陡然转变,“不丶侍君此言差矣。罪臣进诏狱前,他梁丘是依附于我,但人走茶凉,罪臣既已不是指挥使,梁丘才是新任指挥使,他就不可能再念着我。”
好险,差一点前脚刚摆脱谋逆之罪,後脚就跟刺杀皇帝爱妃的逆臣牵扯上。
公冶啓暗自心惊肉跳。
他是不如内阁大臣老谋深算,他又不是真的傻!
什麽心腹旧部丶什麽梁丘,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又吃到一个大瓜的锦衣卫们默默垂头。侍卫司的人胆子真大,一天天不想着保护皇上,净想着搞事。
不忠诚!
陆烬轩意味深长道:“公冶统领是聪明人,要求你的忠诚的价码朕可能拿不出来,所以我只买你的尽职尽责。你做不到,朕就换个人来做。”
别看陆烬轩嘴上这样说——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事实上如果他不需要公冶啓的忠诚,他为什麽要花心思把人从诏狱里捞出来甚至官复原职?他大可以在侍卫司里另选他人。
这就是邀买人心,就是要买对方的忠心!
白禾遇刺一事警醒了陆烬轩,啓国的权力斗争是比帝国更加残酷的。选票政治下的人要选票就得要“脸”,无论背地里多麽的恨不得对方死,明面上大家仍是一派和乐融融。以至于帝国政客和文官在排除异己时最常用的手段不是设计陷害对方,而是给对方安排一个工资高福利好事情少的岗位,将人远远送走。明面升迁,实际将之排除在核心部门之外。
在啓国呢?
争夺皇位的路上尸骸累累。官场倾轧血流漂杵。
陆烬轩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重新啓用公冶啓虽然是在白禾遇刺之前就有的打算,可他之前并没有亲自来处理这件事的想法,他的打算是由白禾来做这个施恩的人。而今局势却紧迫得令陆烬轩顾不得给白禾制造机会了。
公冶啓胸中涌起一股热意:“罪臣定当竭尽所能,履行职责!”
“把脚镣卸了,安排公冶统领好好休养。”陆烬轩雷厉风行下令,“三天後朕要看到公冶统领复职。”
意即北镇抚司三天内必须处理好公冶啓谋逆案的卷宗,使其无罪释放。
“是!”衆锦衣卫不敢违逆,齐声应是。
“罪臣叩谢皇恩!”公冶啓伏地叩拜,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切都超出了公冶啓的想象,他原以为皇帝提出的要求会是如何的刁难,谁知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本该如此。侍卫司的职责本该如此,人本该如此,世事本该如此。
从诏狱离开,白禾跟陆烬轩坐着镇抚司的马车前往皇宫。
白禾将窗帘撩起一角,看见与灾区之萧条截然不同的京城繁华之景。
他两世为人的第一次出宫所见也是这幅景象,聂州的饿殍遍野不会影响到京城的人安居乐业,人们对远处的灾难和悲痛总是希望“眼不见为净”的。
这是人情冷漠吗?
白禾忽然失了兴致,放下帘布,“聂州灾情如火,灾民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中,京城却繁华如旧……皇上,这世上的人是否大多如此,对别人的痛楚视而不见?”
天真的白禾试图向他认知中最富见识的人寻求答案。
陆烬轩一时间没理解过来,不明白好好的小白为什麽突然又抑郁了。
“……也没有吧?就我知道的来说,圣母左就特别能共情,他们同情穷人,同情难民,同情不同国家的弱者,甚至同情小动物。”陆元帅说的是帝国的敌国——联邦中支持偏左政党的人。
为了安抚白禾,陆烬轩没说“圣母左”并非褒义。
在政治牌桌上谈左右,那说的是主义吗?
那都是选票,那都是生意!
但脱离权利阶级,陆烬轩相信不少民衆是真心认可这些观念的。
“眼里只有权利的人心里想的全都是利益,和人相处也只忠于利益。但我们是人。”陆烬轩费劲巴拉安抚他,“人有感情,有时候大家也会忠于情感。比如愤怒丶比如同情。”
京城的繁华不是百姓对聂州的同胞漠不关心。
陆烬轩倚靠在车厢壁上说:“灾民得不到妥善照顾不是个人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是制度的问题?”
白禾:“皇上是指国库空虚,朝廷赈灾不利?”
这些问题白禾前世就深有体会,朝廷赈灾不利,致使灾民变流民,而後民变,叛军入皇城,皇朝覆灭……
意料之外的,陆烬轩却摇头:“这是政策问题,我说的制度是……”
刚开个话头,陆烬轩突然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