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婢明白了。”元红连忙道。他研磨的动作一乱,袖子沾到了墨里,大太监的官服染上了墨色污点。
邓义依旧还跪着。
这十分反常。
自从白侍君入宫,皇帝性情大变,当今皇上就不再喜欢看人下跪,看人像狗一样卑躬屈膝。这下元红心里也不庆幸自己被侍君点名给救了,反倒为这种反常而心慌。他在犹豫之後决定暂不做声,先作观望。
元红装傻充愣作壁上观,任邓义给他瞟多少次眼神也不给一丝反应。邓公公的心直往下沉,明白元红与自己终究是有隔阂丶分歧。两人在内廷是上下级,在司礼监里却是竞争对手。
元红必定在不满自己趁他养伤期间蒙得圣宠,不仅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更是被皇上指定为教白禾处理政务的引路人。
“对了。”白禾忽然道,“元总管,福禄也没有音讯。”
元红愣了瞬,心里诸般念头尽化作一句:“是丶是福禄护主不利。”
即使尚不清楚遇刺事件的详情,可如今只有皇帝与侍君二人回宫,当初去聂州的侍卫丶锦衣卫等人一个不见,再结合皇上的话,这些人只怕全都凶多吉少。
福禄是元红的干儿子之一,是大公公为“子孙们”的未来铺路的一环。他期盼福禄在去聂州这一行中讨得白禾欢心。
他们这些大太监已是过了中年的年纪,指不定再过个一二十年就要进坟墓了。未来是年轻人的。皇帝还年轻,如今君父最宠爱的妃子更加年轻。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福禄……
闻言邓义心里暗爽。
好消息啊!这是好消息!元大公公的盘算竟因刺客落空!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是老天长眼!
“夏迁和锦衣卫都在聂州。”陆元帅适时安抚下属,并且对元红的反应难以认可,他重重敲击桌子,“如果这个小公公和侍卫是被刺客杀了,而且证实他们没有出卖消息勾结幕後凶手,他们都是英勇牺牲的战士!”
不能因为己方的实力不如敌人丶己方护卫未能在敌人预谋策划的暗杀下保护己方目标就大肆指责!
失职?
“有没有失职必须先做调查!元红,你是内廷总管,宫里太监都是你的下属,你应该对他们负责,不要一出事就首先甩锅给他们。”陆烬轩的语气堪称十分严厉,他严肃的神情是属于一位优秀丶受人爱戴的军队指挥官的。
帝国军方愿意拥戴这麽年轻的军官成为统领全军的元帅,陆烬轩可以是一名道德真空的政客丶国防大臣,但他身上必然不全部是恶劣的品质。政客正是因为没有道德而被称为政客。战士却是因为他们英勇丶无畏丶具有责任心而被称为战士!
元红额冒冷汗,麻溜跪下来:“奴婢知罪!”
陆烬轩不说话,转头看着白禾。
白禾心领神会,出言道:“两位公公起来罢。皇上没有责罚你们的意思。”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
两人道:“谢侍君,谢皇上……”
元红继续研磨,越加不敢作声了。
邓义却知道自己受的敲打已然结束,接下来皇上应当是要交代他做事了。
“朕已经去过诏狱,三日内,原侍卫统领公冶啓官复原职。侍卫司两营总共一千人,邓义,你带人全部给我筛一遍。给每个侍卫建档,要有他们的家庭情况丶社会关系……就是他们和谁有仇丶和谁有恩丶有没有向谁借过钱丶家里几口人,认识什麽人之类的信息。锦衣卫人手不够就从宫里调人。”陆烬轩说,“不论要花多久丶花多少钱,你必须做到。并且以後侍卫司再招人必须按此建档。”
邓义刚要领旨就听皇上补充说,“建档这件事本身公开,不保密。但是档案保密。”
接了个大活的邓义心底喜滋滋:“奴婢领旨。”
元红心里则颇不是滋味。眼看他邓义的权势越来越大,眼看他平地起高楼。
“侍卫司选人的规则也得改……”陆烬轩拧着眉对白禾说,“小白,等公冶啓复职你告诉他,他自己先把司部内筛选一遍,淘汰掉那些混饭吃的,剩下的人分批送去跟锦衣卫学学技能。好好学一学什麽叫‘保护人’。再定个标准重新招人,优先考虑退役军人。”
白禾明白陆烬轩为何倾向于当过兵的人,“御前侍卫的职责说是护卫皇上,实则更多是充当皇家仪仗。尤以殿前营为重。宿卫营负责宫中戍卫,倒是可以招些退伍将士进来。但殿前营是皇上……是皇家的脸面,他们在和政殿前披甲执锐是为了震慑百官,展现君王威仪。”
仅以白禾在聂州的见闻,就那种狎妓凌辱人致死的士兵怎可堪当帝王仪仗?那样的人只配进诏狱。
陆烬轩沉默了下,“不管怎麽选人,一个月後朕会对侍卫司做次考核。招不招新人丶怎麽招人我不管。这是侍卫统领的职责。最後考核不达标的全部淘汰。”
他本可以事无巨细的去督导侍卫司招人丶培训,培养一支他理念中的护卫队。那比起事事由他独断决策,培养势力和人才对白禾更加有利。
趁他还在啓国,他还能够管着这一大摊子人事,他还有时间一步一步来做。这一月之期让侍卫司重新招人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期限不是用来让侍卫司改头换面,而是给予公冶啓的考核期。
陆烬轩用权力交易公冶啓的效忠,不代表他得供着丶求着对方。他们以利益交换拉帮结派,有益则合,无益则弃。说到底,在政治的这张牌桌上,公冶啓也不过是桌上的一张牌,兰妃是筹码亦是牌。
白禾想得过于浅了。
“邓义,你现在去诏狱负责公冶啓复职的事。”陆烬轩果决下令,“召集二十个锦衣卫给我,要嘴严丶会杀人。”
邓义不敢问皇上一口气要这麽多会杀人的锦衣卫是做什麽。在场几人均只能联想到白禾遇刺这一件事。
“你们先出去。”陆烬轩朝二人摆手,两个大太监立马就和小宫人一样默默退下。
白禾将大公公留下的砚台挪到近前,拿起笔蘸墨,“皇上要什麽圣旨?”
陆烬轩随手翻动起桌上堆着的票拟,明明一个字都看不懂,他却好像看得很认真。
白禾提着笔偏头看他。
“小白,你认为户部为什麽在这时候特地派一个小官到聂州?”陆烬轩把纸翻得扑簌簌响,“就那个跟姓温的一起来聂州的人。你走的当日他就押着十万两白银去邻省买粮食。据说是户部特派,拿了赈灾钦差的手令去的。”
白禾搁下笔,没注意到他对温立庆的称呼非常不礼貌——陆元帅向来不擅长记忆啓国人的姓名,或者说这些啓国人并不具有让元帅阁下记住的价值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