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轩在白禾椅子边来回踱步,燥意再次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强调说:“如果不抱着最坚决的态度,最开始就不应该发起报复。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後天我妥协议和,难道敌人就要配合我们和谈而不是趁机狠狠打击过来吗?太幼稚了,抱着这种观念的政府是软弱的。白禾,你以为他们为什麽要搞你?”
陆元帅用词变得不文雅起来:“你是我的软肋。元红和邓义,司礼监丶内阁丶侍卫司丶镇抚司的人哪一个不清楚这点!我为你铺路,做这麽多都极度证明这一点。你遇到的刺客说不定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抓你的。有人要拿你做人质来挟持我,他们需要我妥协!”
烦躁的元帅阁下停下来,俯身摸着白禾脸颊说:“小白,我以前没有这样的软肋,任何人丶事丶物都不能逼我妥协。我忠于帝国,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我无所畏惧。可在这里不行。”
白禾瞠大眼睛望着他,像是“守株待兔”里那只撞晕了的兔子,呆愣愣的被陆烬轩如烈焰一样炽热的网子兜住。
白禾没有见过那个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所以无所畏惧的陆元帅。
他只能看见对方眼底无法压抑的激烈情绪。
原来不止是他离不开陆烬轩。
这两日来陆烬轩总是将他抱着一定不是因为他伤了脚。那温热而坚实可靠的怀抱是不是“舍不得”?
他对于陆烬轩而言绝不是如兰妃那般的工具。
白禾想亲口确认这一点。他抓住陆烬轩的袖子,将自己埋向对方的怀中。
陆烬轩陡然将人抱了个满怀,眉眼间的燥意霎时消散些许。他把白禾抱得紧紧的。
“小白,我不是一个好家长。”陆烬轩带着点自嘲,无力地勾了下嘴角却实在是笑不出来。“我的保护欲丶掌控欲太过剩了。我是极端保守主义,这是我的问题。”
白禾抱着他的腰缓缓摇头:“哥哥,我听不懂。”
陆烬轩沉默。
“我没有反对你。我只是……只是不能确定哥哥是为我而迁怒清流还是原本就要打压他们。”白禾轻轻软软的声音很好的安抚了几乎的失控对方,“我不想成为害哥哥丧失冷静理智的拖累。”
成为陆烬轩的软肋真是一句美好的话语。
可若是软肋成为拖累,他宁愿陆烬轩不再在乎他。
他宁可成为陆烬轩逐渐淡忘的过去,也不想作为陆烬轩所怨恨的过去被牢记——假如他们二人注定分别。
陆烬轩轻轻抚着白禾後背。
这哪是在安抚白禾?这分明是陆烬轩的自我安抚!
“对不起。”骄傲的帝国元帅如此说,“我明白你的担心。我负责。我会承担我决策的风险。我只是……不适应。突然发现你对我非常重要,我还不能适应这件事。”
从机甲上下来丶将脏兮兮的白禾揽入怀中那一刻,陆烬轩才初次意识到他从皇宫高墙上捡到的白禾是一个人,不是一只能随时弃养的宠物。
合格的家长应该在孩子长大时慢慢放手,放他遨游星辰大海。陆烬轩本来是要放手的。并且他真的放开了白禾的手。
然後等待他的是白禾遇险丶差一点死在杳无人烟的山上。
“我需要时间。”陆烬轩对白禾亦是对自己说道。
他剖析了自己的心,白禾从他怀中退出来,主动握起笔,“哥哥,我给你写。”
白禾端正工整的字一个个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打一遍草稿丶誊抄丶装裱丶加盖玉玺。不出片刻陆烬轩手里便有了一封直插清流心脏的圣旨。
“刻意带上曼达国人和私购武器是在为聂州军铺路麽?”白禾问。
“对。所谓如有缴获……就是给李征西部列装我们买的那批军火提供正当理由。所以不是‘凭空污蔑’,我们和门罗有协议在,制造一份证据不难。这边口供对不上不要紧,政治迫害的构陷里,证人证词和物证有其中一样就够了。反正都是借口。”陆烬轩十分自信。
白禾:“勾结外国私购武器等同通敌叛国之罪,户部和清流必不可能背上这样的罪责。届时一定将一切推到宋灵元一人头上。通敌叛国是不赦之罪,要对付清流就不能止步于宋灵元一人,他要是肯向上攀扯,我们能放他一条生路麽?宋大人……毕竟无辜。”
诬陷你的敌人最明白你的无辜。
他们对宋灵元便是如此。
陆烬轩重新坐下来,“他肯攀扯吗?”
白禾怔然。
陆烬轩抱臂倚靠着椅背,坐姿有一点散漫:“清流?听你说的,这人有点清高的意思,这种人刚进官场,清高丶天真,理想化。他们心里越是有抱负就越是不肯向现实低头。我这样的政客才擅长做利益交换。”
白禾无视掉陆烬轩自带讽刺的最後一句,蹙眉问:“既是如此,哥哥还要拿开刀?他不向上攀扯岂不是不能打击到清流?”
“你忘了你才说过的话?”陆烬轩笑道,“‘宋大人的官阶不足以平息事件,那就再追究几个聂州地方官员,布政使丶按察使,从二品和正三品,足够了。’我这封圣旨怎麽写的?户部某官员。重点是某官员吗?重点人是户部的。”
并非陆烬轩咬文嚼字,而是制造舆情,炮制舆论就是要从字里行间的细微处做文章。
“圣旨昭告全国,让人带带节奏,咬住人是户部的这点,把事态扩大到户部内部有问题。被抓到的宋大人只是一个小官,他上头有没有保护伞?他今年才当上官,怎麽接触到的境外势力?激起民衆猜疑和对户部的不信任。到时候林阁老的政敌自然会抓住时机向他开火。”陆烬轩嗤笑,“有时候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林阁老是清流首领,不代表清流里所有人都服从他。他这次敢不捞宋大人,他下面的一些人没有安全感,说不定要先埋了他。”
白禾感觉到那个熟悉的陆烬轩回来了,“清流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清流最重名声,重名声之人最大的敌人不是贪官污吏,是坏名声的人。”
白禾坐在龙椅上听了十四年百官吵架丶互相推诿和踢皮球。啓国朝堂的官员与他前世朝堂上的官员有多少不同?
恐怕没有多少。
“好了,小白。”陆烬轩拍拍他肩膀,“你先休息,坐马车回去。晚上叫兰妃来寝宫,你和她聊聊。”
白禾心里一跳,急忙问:“皇上要见兰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