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害怕,她更多是惶恐。
秦鹤显然不是第一回造访,进了门,熟门熟路地往二楼走。
走了一半,碰上个一手盘核桃一手摇着蒲扇的老人家,秦鹤问了声好。
老人家挂了件丝质汗衫,脚上一双朴素布鞋,精神矍铄地斜了他一眼,颇为嫌弃地骂:“来了?人在书房直接去吧。一个二个都不听话……”
秦鹤笑了笑,侧身让开路:“您老慢着点儿。”
他带沈妍进了书房。律师自我介绍叫欧麓,看着比秦鹤要年长些,不知是不是在这行做久了,川字眉很深,一身正气。
沈妍坐得有些局促,生出一种让渊博学者批改小学生作业的窘迫。
欧麓并不怠慢,双目炯炯盯着她,声如沉钟:“不要紧张,阿鹤把你的情况和我简单说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网络造谣的案子,也参与经手了一两个,还算有点心得。”
秦鹤搬了把椅子,往她身旁一坐,在她和欧麓之间筑起无形的安全网。
“你搞这麽严肃干什麽,当开庭啊?转行这麽多年了怎麽还这麽端着,律师是服务从业者,态度放亲切点儿啊。”
欧麓脸上的纹路当即松下来,皱着眉看他:“你在这儿掺和什麽?下去陪我家老头下盘棋不行麽。”
秦鹤懒洋洋地往後一靠,嗤了声:“不去。听他变着花样数落我几十分钟,我能疯。”
欧麓眼里浮出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是刚才碰上了?谁让你有话柄落人嘴里,事儿都是你自己做的,还不让说了。”
秦鹤阴阴霭霭地从眼皮底下看他,“谁也别说谁。”
秦鹤当年没听家里安排,跑去国外读了别的专业,末了还是回来接秦老爷子的衣钵。
无独有偶,比他大几岁的欧麓从法院辞职时,也把他刚从公检法退休的父亲气得指着鼻子骂。後来兜兜转转,欧麓又当回律师,轻车熟路就成了燕城最有名的那一批。
这几年他专接边缘地带的案子,反推司法完善,隔三岔五就得跑去法院开会。
两家有点来往,老一辈人聚起来,总要把两个逆子拎出来骂一顿解气。
有他俩这几句,气氛没那麽肃穆了,沈妍也松了松弦,将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欧麓听得更仔细,时不时打断她,抓着细节问明白。
得知她早上先去做了公证,欧麓不住点头,夸她做得好。
顺便白了秦鹤一眼。
“都自己人,我就明说了。”
“事儿不复杂。但要是走司法途径,假使又是高中生干的,最後结果可能聊胜于无。”
“你不如再想想。”
沈妍听得心口发凉,像被撬开一个洞,呼呼地往里灌冷风。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是这样。
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权益,这才是她的认知。
今日却被一名律师亲自打碎了乌托邦。
沈妍不死心,揪着执念问:“就没法律能治他们吗?您是经验这麽丰富的律师……”
欧麓笑了,看着她单纯固执的眼睛,正要说什麽,被秦鹤幽幽暗暗地递了记眼神。
男人仿佛没怎麽认真听,随意拨弄着袖口,看客似的冷清。
但他依稀察觉出这小姑娘或许对秦鹤而言不同寻常。
他至少不能太急。
欧麓顿了顿,和气地反问:“哪有说不能?只是结果不会让你完全满意的。”
“我是律师,维护司法正义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协助委托人解决问题。我给你的方案,就是能最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
沈妍听明白了。
她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书房四面窗大开,屋里有窗外草木的气息。外面不知什麽时候下起淅沥沥的雨,潮气渗进来,像将她也打湿了似的。
纸糊的世界在这场春末的小雨里软塌下来。
有那麽一会儿,她几乎要接受这一切。
但秦鹤却忽而出声,嗓音淡淡地拨开潮雾,替她做决定:“走司法途径。”
沈妍一激灵,蓦地擡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他眼里没情绪,仿佛一切都是早就决定好的。
天色漫漫地暗下来,在他脸上镀了层沟壑分明的阴影。他整个人坐在前面,身型如同不可撼动的石碑,自作主张替她遮了荒凉。
欧麓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特别是从秦鹤口中听到。
这可从不是位愿意沾惹麻烦的主。
说是对着秦鹤说,真正是想让沈妍听。
秦鹤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因此欧麓不信这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