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伤害。”
他低了低下巴,坠低的眼眸给魏摇芙留了窥探的馀地。她仿佛看到了寞落,泛着空的一类。
“他对我背叛。”
“我——在《森林日记》录制结束的第二天,知道了原因。”
颓败的池怜阙是罕见的,颓败的池怜阙的眼泪更是。
台市留给魏摇芙的记忆里,在黑松树下的他,把自己的创伤过往侃侃而谈,一滴眼泪没流,只有她在流。
可现在的他,在为宋谦掉眼泪。
“他有错,我清楚。他对我丶对江璐,或许都是加害者;但不可否认,他自己在关于他的痛苦上,是受害者。”池怜阙仍然低着眼,泪点子兀自的掉。
他遽然又勾唇角,从舌头上泄出声轻微的笑,自嘲道:“可能我还有圣母的品质。我怪他,又好像怪不了他;换作我是他,或许不会比他好上多少。”
池怜阙没有说出“原因”,魏摇芙理解。
但池怜阙怕她不理解似的,额外补了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他受到了迫害,但迫害是什麽,不应该由我来说。哪怕他不在场,我也不会把他的伤疤撕下来给别人看。”
低着的脸擡了起来,池怜阙身上有种诡异的冷静,他的脸上只有眼泪在彰显他的情绪,除此以外都淡然。
他探来了前身,抽纸筒发出了点儿声音,几张纸被他捏在手里,捏去揩眼泪。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我理解他,我选择了原谅。曾经他对我的伤害,无非是造谣抹黑丶曝光我的隐私——其中一件,的确过火。”
过火的事如画卷般摊开,池怜阙的嘴成了画笔。
富丶丽丶堂丶皇。刺眼睛的。
包厢里,围在餐桌前的人背後都靠着资本。大腹便便的丶秃头的丶借着浓妆掩饰脸上密集的皱纹的……一个一个挨着。
朝阳传媒高层大换血,恰逢合同到期,池怜阙看在宋谦的面子上来吃这顿散夥饭——哪怕散的都不是一夥的,和他曾经是一夥的人不在,换来的新血没来几个,倒是来了不少陌生的“资方”。
推杯换盏之间,池怜阙一杯不碰。
除了宋谦之外,距离他最近的是个地中海。地中海推着杯红酒顿在池怜阙跟前,衰老的眼睛对欲望不加掩饰,他笑道:“童星出身的,像怜阙这样越长大越漂亮的可不多。”
旁些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附口道:“何止是不多,屈指可数不说,能长成阿阙这副模样的,恐怕没两个。”
“来,尝尝……”地中海带着自己熏发酒气的嘴凑近。
池怜阙把身子向後一靠,避开了地中海浓郁的口气,他掀起眼,环顾着桌上的人道:“散夥饭,难道还要我陪你们逢场作戏吗?”
“我们哪有让你跟我们逢场作戏啊,你别太敏感了。喝几杯酒而已,你以前也不是没喝过吧?现在怎麽——宋谦,你劝劝阿阙。”对过的大腹便便男人假模假样地扮委屈,存了心把话说得暗含深意似的。
宋谦直了直身,他侧目眄向池怜阙,眼睛在和池怜阙相触後低了低。
他转移视线,端过地中海那杯红酒送到池怜阙面前,劝道:“吃完这顿饭,就再也关系了。起码喝一杯吧?”
池怜阙仿若是准备不给任何人面子,他脱略道:“不吃也一样没关系。我不想喝。”
“不喝,还是有关系的。”宋谦垂着的眼睛还是没去看池怜阙,他的音量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池怜阙乜了他一眼,探手捞来没脱离过自己视线的酒杯,起身将桌上一瓶还未开的酒打开。
酒液哗哗地流进杯中,池怜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把视线落在旁侧的宋谦身上,问:“现在还有关系麽?”
“你要离开朝阳传媒了——就当是为了跟我道别来喝的吧。和我喝,一杯怎麽够?”宋谦蓦地正了神,他含笑望着池怜阙,眼睛定定的。
桌上其他人各怀鬼胎,他们附和着宋谦,但氛围却炒不热。
池怜阙眱着他,片刻,和他一杯一杯对饮。
一瓶酒见底,便又开一瓶。
一直到第三瓶,宋谦的馀光虚虚落在池怜阙微红的脸颊上,他轻锁眉头,既像是不耐,又像在跟谁怄气——也许是和他自己。
“我先去上个厕所。”
宋谦骤然离桌。
包厢的门打开了一瞬又被带上,池怜阙把视线从那儿拖回来。
其他人操之过急,尤其是地中海。他见池怜阙双靥涨红,不安分的手便伸了上去,可惜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碰到,更遑论……
“从来都不是一夥的,谈什麽散夥?各位说,是吧?”池怜阙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外套,他的指尖触及外套上看似为设计之一的“装饰”。
流眄过包厢里变了脸色的几人,他似笑非笑道:“我可不觉得你们是想跟我吃正儿八经的散夥饭,本以为你们是想在我头上扣个忘恩负义的帽子,没料到,你们比我想的要恶心得多。”
浓妆艳抹的女人倏地站直,她瞪眼看着池怜阙道:“你想干什麽?”
“目前,不打算干什麽。你们最好不要再做些让人犯恶心的事情,否则我也不确定我会干什麽——你们不觉得,悬而未决,比斩立决更刺激麽?”
池怜阙耸了两下肩,他意态从容地向着包厢门口走去。无人阻拦。
从包厢的门里面到包厢的门外面,池怜阙淡淡的合着讽意的笑散尽。
他无声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和走廊尽头的人缩短距离。
缩短——至他彻底将他的话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