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聪慧,难怪能破解那密信。”杜榆之无奈笑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川贝意为传榜,茯苓暗喻白银,那确实不是药方,而是科场舞弊的暗语。”
杜槿冷冷道:“你们安排举子作弊?可这又与主考官何干?”
“省试时会有举子被查出舞弊,并供出买通主考官傅昭,替考丶泄题丶贿赂,一切都有密信为证。”杜榆之语气森然,“至于傅昭那边,我们早已在他府上埋好证据。”
“为何会有举子甘愿自毁前程,替你们作僞证?”杜槿又惊又疑,“可是沈知晦?”
杜榆之面露讶色:“你竟也认得他?不错,沈家乃是江州富商,沈家家主已举族投了东宫,愿以次子前程为投名状。”
“可沈知晦本人并不情愿……”难怪白清越在城西书铺遇见他时,此人面白如纸,行色匆忙,连遗落了要紧的密信都未曾察觉。
“不论他愿与不愿,沈氏全族上百口人的性命都系于他身,由不得他选择。”
杜槿起身靠近杜榆之,他还不到而立之年,身居高位,额头皱纹却极深,此时眼含笑意也遮不住眉间的郁色。
“杜大哥,你一直都在为东宫做这些事吗?”她皱眉道,“先前在乌蒙,也是太子授意?”杜榆之唇角勾起一抹自嘲:“阿槿可是觉得我卑鄙?”
“你在船上醒来时见到乌萨,误以为到了阴曹地府。那时你说,自己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不错!我无愧于心!”杜榆之沉声道,“你可是觉得,我一个凛国降将能得东宫如此信任,定是做了卖国求荣之事?”
杜槿摇摇头,眸光莹然,却一言不发。杜榆之沉默良久,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畔,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
“也罢。杜家的往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杜家祖籍燕州,世代悬壶济世。祖父杜蘅医术高超,尤擅妇科千金方,三十年前奉诏入太医院,专为宫中妃嫔诊脉。
“燕州……”杜槿只觉得十分玄妙。当年她在逃荒路上苏醒时,便被兰婶说带着燕州口音,没想到原身竟然真与北地燕州血脉相连。
杜蘅在宫中尽心尽力,却因一次误诊差点害得宠妃香消玉殒。龙颜震怒,欲诛杜氏全族,幸得赫连皇後求情,方保下全族性命。
“赫连氏便是凛国最後一位皇後娘娘了。”杜榆之回忆起过去,眸色幽深,“她救了杜氏性命,祖父本该肝脑涂地报答,没想到她却威胁祖父行阴私之事。”
杜槿屏住呼吸:“何事?”
“毒害皇嗣。”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杜槿涩然道:“他答应了吗?”
“没有。那位宠妃有了身孕,皇後无子妒恨,便以阖族性命相胁,逼祖父下毒堕胎。”杜榆之闭目长叹,似在忍痛,“可祖父一生医者仁心,为人刚直,宁死不肯以医术害人。”
杜蘅因为误诊宠妃病症差点害了全族性命,有幸被皇後所救,却又因不愿听命毒害宠妃,最终再次被皇後厌弃。这般浮沉跌宕,确实世间少见。
“失了皇後庇护,祖父被判斩立决,杜氏全族流放漠北……你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失的。”杜榆之咬牙道。
“那後来,你又怎麽成了夏国的将军?”
杜榆之冷笑一声:“我不甘心家人命丧漠北,流放途中假死逃回兆京,打算刺杀皇帝复仇。”
杜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你是如此有血性的汉子。”
“漠北风沙教我明白,学医救不了世人,甚至连至亲都护不住。”杜榆之眸中翻涌着深深恨意,“若想救下杜氏族人,唯有权势二字。”
夏国暗探潜伏兆京已久,杜榆之便投身绣衣营,为夏人绘舆图丶传密信,更在兆京城破之日,亲率敌国铁骑踏破故国城门。
“北凛既灭,杜氏全族得赦,我便听从东宫安排入了骁骑营,这些年一直为太子效命。”他摸了摸杜槿发顶,“阿槿在家中行四,除我之外尚有两位兄长,如今都在兆京任职。”
杜槿低声道:“若是有幸,倒是想见见他们。”
“嗯,会见到的。”
“那……今日就是省试了,我能从这里出去吗?”她眼含希冀地擡头。
杜榆之哂笑:“带你去贡院附近便是,不亲眼见沈知晦行事,你怎肯信四殿下必败?”他轻弹杜槿额头,“不撞南墙不回头,小脑瓜儿里总有古灵精怪的点子。”
“这次是真没有……”她心虚地移开目光。
密室中安静下来,唯有彼此的呼吸声。杜槿思绪翻涌,仍在思索方才杜氏一族的经历。
“杜大哥,你说的皇後和宠妃,城破之後她们怎样了?”
杜榆之敛了笑:“都自尽了,宠妃所出的小皇子,也被人活活烧死在殿中。”
杜槿声音发紧:“那位宠妃叫什麽名字?”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杜榆之皱眉,“记得是那颜部贵女,城破前不久刚晋封路妃。”
杜槿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那颜部的路妃?那不正是商陆亲姐,阿鲤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