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是邢夫子的算筹课。
来时曲弘同柳三清千叮咛万嘱咐:“再困再累,千万忍过这堂再睡!”
“邢老夫子乃是白鸣书院第一铁面无情之人,就算你老爹是宁大帅,秋先生也罩着,他当什麽!”
“年近八十,是老而有德有望的智者,连山长也要给几分薄面,规矩也大,千万别触他霉头。”
于是宁茸怕得很,跟秦彪说,一会儿自己要是实在耐不住眼睛打架,你就拿案上木筹戳我,或者照死掐我,我下来绝不打你。
秦彪照做,整一节课,邢老夫子苍老而平缓的声音笼罩学堂,宁茸照死睡,秦彪照死戳,把旁边坐着的曲丶柳二人都看得肉疼,尤其是曲弘,十分心疼。
好容易等到邢老夫子的课结束,宁茸一头便栽倒案上,呼呼大睡。
他这辈子都没起得那麽早过!
曲弘说过,除了邢老夫子,接下来的夫子都不太严厉,就算有严厉的,也怕山长,而山长和山长儿子又怕了你爹。
秦彪习武的儿郎,倒还罢了,打了个哈欠,趁课馀夫子还没来,大家自由时候,只绕过他呼呼大睡的表哥去曲丶柳二人案上攀谈,坐他们前边大声高气道:“欸,昨日那起子来我们舍里打招呼的,说这学里最惹不得的有两个,一个是你曲弘,另一个他们连说都没敢说,倒想知道,谁啊?何方神圣?”
这柳三清往旁边睡着的人前边儿一看,见大家打闹乱跑,却没一个人敢在那人身边放肆,把後边的宁茸睡得是又安稳又舒坦,甚至微微有些鼾气,他只赶紧把秦彪放在他们案上的手一扣,摇了摇头,使个眼色。
可惜秦彪看不懂,还笑他:“真怂!”
又问曲弘:“你应是谁也不服的种,你说说,谁啊?”
这曲弘也不愿叫他失望,可惜想了想,把宁茸前头那无论周围如何,自己始终如青松老柏一般的身影一瞥,想惹了……到底麻烦,到底还是不敢惹,只把手往案上重重一拍,咬牙烦说:“不知!回你自己案上去!”
又警告他:“不许再掐他!不然午後射课上你小心些!”
秦彪也没趣,顶了他两句便回去了。
宁茸这一觉睡得可长。
等他醒来,天色已经从第一堂算筹课毕的深青暗淡变作艳阳高照。
学堂四面帘卷门开,暖阳打案,书声朗朗,风动衣袂,花袭鼻端。
宁茸搓搓脸,睡醒又有些自疚,本来说来书院要尽力学个成绩出来好叫胡嬷嬷开心呢,于是在心里想,下堂一定好好听!
四周看看醒神儿,见他们前案左侧那小胖子又开始用香帕擦桌子,不由心叹:“真爱干净。”
心中想道,以後可千万不能碰他们的桌案,触犯人家的洁净。
因自宁茸昨日坐到这里,短短时候,已发现秦彪正前方这小胖子十分爱干净,几乎是极度的洁癖,每堂课下都要用香帕擦他和同案的桌子,又要用香露洒遍全身,用得都是兰草味道。
至于他正方那位,根本没见到过脸,惟能见到背影生的十分修长,直腰正身时,能把睡觉的宁茸挡得严严实实,是每位夫子每堂课都爱叫起对答的人物。
不论挑他答何,或难或易,从未见他踌躇後再出声,朗朗之声如冰珠击玉,冷淡好听。
宁茸自己学不好,就崇拜人家学得好的,对这十分聪明却没见过脸面的前案同窗印象十分之好。
没等反省完自己学习不好又爱睡觉,起来太早水米未进又趴着睡了半晌的宁茸肚子又咕咕叫了,于是就要起身趁课间出去寻抱书,却曲弘见他终于醒来肯起身,寻他说话,只听他说要找抱书,便说:“定叫小四儿和招财拉走顽去了,你不知在哪里,别去了,我给你找。”
宁茸趴着不换姿势睡得也腿麻,自然笑道:“好。”又记得说:“多谢。”
曲弘摆摆手,便出去给他叫人。
不一会儿,便见小四儿和招财携着抱书从抄手游廊那头来了,抱书一人跑来,在门口笑冲他招手:“公子,这里!”
宁茸早缓过腿麻,忙奔出去,直伸着手:“吃的!吃的!快!饿死我了!”
抱书随身带着小点心盒呢,正是昨日吃剩的那玫瑰鸡肉卷儿,还有一壶玫瑰露化的甜水,忙就给他取出,叫他拿进去吃。
宁茸两手没有空的,过来在座位坐下,不光给自己拿了一个,还有秦彪一个,让了秦彪,秦彪在山西也是循家中规矩,一日两餐,从不零嘴儿,满府里惯坏了,从没有叫守过规矩的只有他表哥一人,于是摆手说:“不吃,你吃罢。”
宁茸便乐得自己狼吞虎咽。
手中点心肉油味道在四周飘散,极是酥香。
吃着吃着,便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手里,那小胖子都转过来了,本来就很大的嘴更是张得能塞下鸡卵。
尤其是旁边得柳三清,一个劲儿的在案下踢他,曲弘也冲他摇头挤眼,宁茸懵得不行,只当是大家也饿了,因为满学堂里放眼望去,只有他一人手里有东西吃,水红的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只对熟人曲丶柳二人道:“怎麽,你们也饿了?”
伸手给他们剩下的一个:“吃麽?谁吃?只剩一个了。”
柳三清往後直退,把手都快摇断了,曲弘也是无奈扶额,心道怎忘了跟他说这茬儿。
正这时,因宁茸吃了东西,四周都安静下来的寂静学堂里,前方一声笔杆断裂的声响。
宁茸腮帮子鼓起,嚼了嚼,只回头跟秦彪撇嘴说曲丶柳二人:“他俩什麽毛病?奇怪……”
“你能……”
宁茸的书案却被人敲响,往前看见了一双极其凌厉的丹凤眼,此人皮肤冷白,眉浓而飞,唇峰崩紧,吐出下一句:“……出去吃吗?”
从他极度嫌恶的眼神中,宁茸确信,他在极力忍着那个“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