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元宵这日进了宫去。
约摸早上天还没擦亮儿的时候,来了旨意,圣上身边的几位公公笑着道:“府里虽没有女眷,可公子还小儿着,进内宫也不妨事,圣上知道都统大人在黥南的艰险辛苦,惦念的吃睡不安,千里迢迢,都统大人那里是照顾不到了,公子总还在京,前时又出了那事,圣上极是忧心,便吩咐咱们带话道,若是身上好些了,也叫进宫里,叫朕看看,当府中体恤,全了朕的忧心,也叫朕放心。”
胡嬷嬷也知道,迟早有这一遭,想着如今那边府里那个老鬼是半死不活,元气大伤,元宵朝臣家眷进内宫请安,她应是去不了,宁擒云如今的名字在外头,除了那边那个迟早瞄着,其馀的,应该出不了什麽事,也就叫白天去宫里一趟,带个机灵点儿的,等到晚上回来,一家子再吃团圆饭。
这边厢,秦炎把人驾车送到了宫墙之外,锄绿跟着进宫去了,他也就在外停车等着。
青瓦红街,宫墙巍巍,外头他们一路出来多是挂灯放竹,节日的气氛在预热。
没进宫门时,已有几个穿吉服的公公带着一班人擡着小软轿出来接,领头的公公一路跟锄绿搭话,锄绿也就拣些不太要紧的话恭敬回。
宁茸乱看宫中夹道人景,也不跟他们说什麽。
因是去生地方,又因为进了宫,不知要不要看见那臭荷花,又因小凤的烫伤还没好,嫩嫩的手上起了几个大泡,成日可怜巴巴,如今夜里又疼的哭哭啼啼,还是他晚上叫到自己床上给吹啊吹的哄睡着,好比是远行的丈夫,总担心他那小媳妇儿,大概因为自己占了人家身子的缘故,粘人得很,弄的一会儿看不见就放心不下。
因此一路心里装的事情多,情绪也没有多高。
先被引到了紫宸宫。
圣上再未立後,向来是由紫宸宫的曲贵妃代掌後宫事,如今前头的席面结束,自然是歇在曲贵妃宫里。
宁茸一路叫换了几拨太监,越换衣裳越好,最後是叫一个着朱色锦袍的年纪大一些,约摸有四十岁上的大太监引进的紫宸宫莳花殿暖阁,听交接的人笑眯眯喊秋公公。
锄绿叫留在了外间,秋公公只把他引进去。
暖阁里坐着一些与曲贵妃相好的命妇们,圣上和贵妃在上首坐着说话。
他一进去,听谈话声就小了一些。
人人脸上两只眼,聚起来都到他身上。
若是寻常人,少不得心里畏缩些,宁茸也把心腔振了一下,但到他连宁擒云那样的威严冰冷都经历,也没觉得有什麽,不过是记得胡嬷嬷的话,要行礼,要恭敬,若是不会说话,就一问三不知,人家给你点心你就吃,愚愚的才好些,殊不知乐不思蜀的智慧。
于是赶忙跪下,恭恭敬敬磕头,又呼了陛下万岁。
连上头两个人长什麽样都没看见,光见到地上铺的罗国进贡的猩红羊毯。
便有个听起来较为儒雅虚弱的中年男子声音笑在上道:“快扶起来,叫坐到朕身边来,叫朕好好看看。”
“小人家的,规矩倒是全。”
一句温婉的女声也笑语:“福全,在陛下左边安个小席罢。”
秋公公赶上来扶,宁茸叫引着坐到了上首皇帝左侧的小席上。
听什麽声音叮铃咣啷骨碌碌的响。
才见与他相对的曲贵妃那边也有下面一张小席,坐了一个锦绣蟒袍的男孩儿,比他应该看着能小个五六岁。
见他望过来,就冲他直笑,长久地露出一口白牙。
生的倒是好看,可惜眼神死板,表情迟缓。
宁茸记得胡嬷嬷的话,赶忙也就冲他甜甜的笑。
不想那男孩儿又不看他,弯身只去桌子底下拾他掉了的香球,带累一衆小太监忙去扶。
拾起来,在鼻子底下嗅,又拿手掌在桌上默默的滚。
挺着已经显怀的大肚子坐着的曲贵妃美面上似有悲戚之意,一只纤手只低头摸自己那微隆的小腹。
反观皇帝,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拍拍旁边坐着的曲贵妃的手,极温和的样子,对那男孩身边的太监们道:“给二皇子换一个,把手擦擦。”
那小太监们把人没看及,已是忐忑,少不得点头哈腰地应,赶忙就在旁悄声拿新的哄着二皇子把手上旧香球放下,又给人仔细拿热巾子擦手。
宁茸趁人们的目光都在那男孩儿那里时,已拿了桌上的东西吃。
一边吃一边才有空子和胆量去看觑这大家都害怕的帝王长什麽样。
其实眉眼间几分像荷花,只不过他的颧骨高一些,嘴唇也更薄一些,气质也成熟正经,一双长眼笑眯眯看过来时,里头仿佛深不见底,身上因为年龄不小了的关系,又带着一些病气。
正这时,帝王突然把脸又转过来看他,两人接目,帝王鹰视狼顾。
宁茸嘴里还含了一半的香肉小饼,吞也不是,不吞也突然。
还是呆呆地嚼了咽了。
又吃第二口。
默默的。
圣上倒大笑,指着宁茸对曲贵妃道:“这孩子讨朕喜欢!”
也不吝对替他出征的能臣表白:“擒云倒是极有本事,可惜生的老古板一样的性子,凡事不肯自己和别人错一点儿,朕倒是有心疼他,年前他方班师回朝,赏了不知多少东西下去,他就只要了那一回,後头再不肯收,官衔也不愿再升,说自己就爱在军中呆着,这不是,哪里苦他去哪儿,都是替朕受罪,朕心里亏他疼他,可只要一提起赏赐,他便拿一些规矩体统的来说事,朕这心里也是又爱又恨,难道准许民间为我们宁都统立生祠,传美名,不许朕赏他几样东西,没得说朕这皇帝做得实在吝啬。”
底下一些着诰命服制的命妇们就跟着应和的笑,有那缺心眼儿的,还笑说:“可不是,我们家同几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