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只是一个公主而已,也无甚难办的,宫中那麽多个公主,多一个少一个并无人在意。
只是太子咬着不放。
非要给人去了玉碟,去了李姓,昭告天下此女并非皇室血脉。
父子君臣博弈到今日,一应新任中书令丶户部尚书的人选都已落定,然而明华公主的判决依旧悬而未决。
“太子,朕的颜面便是整个李氏的颜面,若放了云棠,朕丶你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太子一身红袍,腰间环玉带,长身玉立于太初殿中。
“陛下,此错已经铸成,朝臣百官惶恐,惟愿此事能早早落定,安定朝纲。”
“杀了她,李氏的颜面依旧无法挽回,不若昭告天下,当初是错认公主,如今查明,自当归还其来处。”
如此光风霁月的言辞,听上去掐不出一点错处,他若不允,好似还是他有意让百官惶恐,朝纲震荡。
“朕听到些传闻,你与她过从甚密,同进同出,不似一般兄妹。”
“若真是如此,朕定不能放过此人,你是朕最看重的太子,若因此背上□□的罪名,朕与你都没有颜面进太庙!”
太子似铁了心与陛下抗争到底,“她是不是公主,有没有□□的罪名,陛下心中清楚,儿臣心中也清楚。”
“民心如水,流言如虎,是不是又有何异。”
太子擡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地望着王座上的人,两人彼此心中都明白,什麽百官惶恐,什麽□□罪名,什麽流言,对陛下来说都不重要。
他怕的是太子日後会拿着这个人证丶这个把柄丶这个丑闻要挟于他。
君臣父子相疑至此,太子心中难免失望。
“陛下修道,对国师信任有加,儿臣前日前往玄天观拜会国师,他给了儿臣一枚药。”
太子从袖中拿出一只黄花梨木的小锦盒,内里铺就软面杭绸,正中间放着一颗浑圆的棕色药丸。
“国师经年炼丹技艺,言此丹药能使人忘却前尘,若云棠没了这段记忆,陛下自然无後顾之忧。”
陛下的神色沉了下去,带着审视的眸光冷冷地看着殿中的太子。
这药先帝曾经在一个桀骜的宫妃身上用过,後来先帝如愿得到她的柔情,只是宫妃因此身虚体弱,留下一稚子後就撒手人寰,此後,这药便成了宫廷禁药。
太子眼尾似掩着几分嘲讽,“陛下就算不信儿臣,也当信此药。”
太子从太初殿出,手里握着一卷明黄色圣旨。
候在外头等着的小侯爷立马迎上去,瞧着那一卷明黄绣龙的圣旨,再瞧着太子冷冰冰的脸。
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陛下还是不肯松口?”
太子撑着青色罗伞,擡步走入雨幕中,一袭红衣在行进间摆动,远远观去犹如一道在瓢泼大雨中燃烧的火焰。
恰如他在本已沉疴的朝堂之上掀起的燎原大火,中书令与户部尚书相继下台,连带着起底一衆蠹虫贪官,有才有能之辈丶实心用事之人简拔而出,一颗颗拳拳之心,愿为江山社稷丶万千百姓鞠躬尽瘁丶死而後已。
待回到东宫,太子才将圣旨扔给小侯爷看。
“成了!”小侯爷喜上眉梢,“你是怎麽说服陛下的?那颗丹药真有那功效?”
太子将那锦盒随手扔于书案上,“咚”地一声,隐隐泛着火气。
“国师炼丹技艺再精巧,也无此能耐,这不过是一颗普通进补丹药。”
啊?
太子爷胆子也这麽大?欺君大罪也张口就来了?
小侯爷摸了摸鼻子,他们兄妹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当日云棠不顾张厉的阻挡,执意进了太初殿,气得太子恨不得将人绑了打一顿。
连着这十来日,他夙兴夜寐地筹谋,总算给她淌出一条生路来。
“万一陛下取垂问国师,这不就露馅了。”
“陛下御体已呈日薄西山之相,国师知道轻重。”太子掐了掐眉心,身心疲惫,不欲多言,眸光懒懒地落在书案右手边的一只草编蜻蜓上。
小侯爷跟着提心吊胆了这些天,现下松泛下来,难免起了好奇之心。
他慢慢挪到书案边,舔了舔後槽牙,问道:“这,淮王真是沈用晦的儿子啊?陛下头顶两顶绿帽子?”
太子对此事亦不欲多言,也没精力搭理这等八卦之徒,挥手想将人赶走,“你去诏狱瞧过没有,她如今怎样?”
“她啊,日日欺负这个丶讥损那个,活蹦乱跳的,过得比咱俩要自在畅意,你说她怎麽就这麽没有心肺,她就那麽相信你一定能把她搭救出来?”
太子无声冷笑,凛冽的眸色中掺杂着几分疯劲,伸手将那只草编蜻蜓抓在手中,狠狠蹂躏丶磋磨。
她不是没有心肺,是太有心肺,一点亏都不愿吃。
他刚拿沈栩华的命要挟她,她就立刻拿自己的命要挟他,真真是有仇当场就报。
也真真一点不爱惜她自己的性命。
小侯爷见他的脸愈来愈黑,堪比外头的压城黑云,不敢再触他的霉头,腿儿着溜达出去。
瞧着太子这模样,云棠虽有命从诏狱出来,但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听清月讲,太子单独辟了个院子,里头一应摆设十分精致,但外头日日有人严防死守,俨然一副要将人困禁东宫的架势。
小侯爷“啧”了一声,从前还有宗教礼法压着,太子爷还有所克制,如今一应限制都剥离开去,这东宫想必比那诏狱还要凶险。